第44章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宫翊扫过淳于妩惨白的脸，目光落到她的裙摆处。【】 “脚伸出来。” “啊？” “帮你正骨。” 淳于妩鄂住，一瞬诧异后，摇头拒绝，“我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你有几分把握？” 宫翊定定望着她，淡淡的眸光落在头顶，竟将她压得垂下头去。 淳于妩沉默盯着裙角，她的确没什么把握，可打心底不想让他帮忙。 不是逞强，她直觉不愿和他靠的太近。 这世间有一种人，就像水中跌宕的漩涡，神秘而又危险。 宫翊恰是这一种，每一次和他交锋，她都暗暗告诫自己打起万分精神，唯恐稍不留神就被漩涡吸进去。 淳于妩将脚再往回收了收，“能否请翊皇子转过身去？” 她虽太多无把握，但料想也不会将自己弄残。 然而，几步外的雪色袍角却一动不动。那抹不沾尘埃的颜色，似经年不融的皑皑之巅，寂静而冰寒。 空气刹那间便冷了冷。 宫翊的声音似一缕风在空气中荡开，“让你动不了的方法有很多，你确定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和我抗衡？” “翊皇子这话什么意思？”淳于妩捋开眼前的发，抬眸望向宫翊。 “当然，若你不想正骨，穿了鞋袜离去，流霜正好领人将这块青石洗刷干净。” 淳于妩怔住，少顷，终于会意过来宫翊话里的意思。 一股怒意立刻从心底腾起，她冷笑一声，连敬称也直接省了，“宫翊，我从不曾想和你抗衡。你我非亲非故，我更不敢让你纡尊降贵为我正骨。告辞！” 语落，她捏紧手中的布袜，俯身毫不犹豫朝脚上套去。 技不如人她可以忍，但不代表她会因此惧怕屈服。她宁肯选择立刻滚蛋，回府多躺一个月，也绝不受人威胁。 哪怕是宫翊，哪怕是任何人！ 脚踝轻轻一动便是钻心痛意，淳于妩咬牙尽数忍下，穿好鞋袜，她额头上已沁出薄薄一层细汗，但从头到尾却连声轻哼都没有发出。 她起身走向宫翊，脊背挺得笔直，一身傲气丝毫不为微跛的步子磨灭半分。 走到宫翊身边，她顿住步子，“你若觉得我仍欠你什么，随时恭候你来将军府找我一并讨回，若无必要，别再相见。” 淳于妩说完举步，一只微凉的手，却陡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力道，拽得她脚下一个踉跄，她后退了一步想稳住身子，可脚踝袭来的剧痛似瞬间抽干她所有力气，她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下一瞬，却有一双强有力的臂弯搂住了她，将她一带，她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来不及惊呼，已有人俯首，堵住了她的唇。 淳于妩浑身僵住。 晴空浅碧，树影摇曳。近在咫尺的容颜清绝无尘，羽扇般浓密的睫毛上似有眩目阳光在跳跃。 她瞪大眸子，压在唇上的柔软没有动作，但凝视她的目光全不见冰雪锋芒与慑人幽深，似四月樱花初放，柔和而澄澈。她的心神似被这样的眼神击中，不可自抑的狂跳起来，竟忘了要从宫翊怀里挣脱。 直到那股萦绕鼻尖得清冽气息稍淡，她被放回冰凉的青石之上，才一下清醒过来。 脚，却已被一双略带薄茧的双手捧住。 白玉般的手指带着淡淡的凉意，拂过她的每个脚趾，有一点点轻微的痒，转瞬却又被升腾而起的灼热覆住，那凉意从脚心从漫向脚踝，扭伤的痛意奇迹般缓和下去。 就在淳于妩快沉溺在这温柔之中，伴随“咔嚓”的响声，一股剧痛从脚踝窜上头顶，她身子狠狠颤了颤，被激得落下泪来。 这痛，竟剧烈至此！ 淳于妩扭头望向并排坐在身边的宫翊，“我的脚……” “若方才任你走，不出我的府邸，必残无疑。” 宫翊错开淳于妩因泪水变得略显迷蒙的目光，从袖里拿出一条方巾递给她，淡淡道，“不愿妥协不愿屈服，有一身傲气固然不错，可拿捏不住分寸，和莽撞有什么差别？若不够强，就不要试图和更强的人争斗，那样，吃亏的只会是你。” 淳于妩捏紧手中的方巾，“你以为我不想韬光养晦？可我没得选！出狱以来，杀机步步紧逼，敌暗我明，不让自己时刻保持警惕，我不知已死了多少回。我竖起锋芒步步周旋，不过是为了自保。若我怕吃亏就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谁能保我？你吗？” 宫翊沉默，四下刹那寂然，风也无声。 沉闷的空气让淳于妩心头一瞬窒涩，她扬唇自嘲笑笑，“翊皇子几次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但你我身份终究太过特殊……翊皇子智慧非凡，当能领悟我话中之意。” 淳于妩拿过一旁布袜，俯身替自己穿上。墨发微散开来，她的后颈露出一片莹白，弧度柔美似盛夏里绽放的清雅莲瓣。 宫翊移开目光，慢慢道，“嘉仪郡主，你我谈笔交易如何？” 淳于妩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接话，只听得宫翊继续道，“我帮你寻幕后之人，你助我回北越。” “你是质子。”淳于妩将脚塞进鞋子，抬眸看向宫翊，“我那位皇表兄对你处处礼遇，可见对他而言，你是牵制北越的一颗极佳棋子。除非两国开战或者北越愿用另一位与你旗鼓相当的皇子交换，否则，你是回不去的。” “正因如此，我才说是交易。” “我能帮你什么？你的能力远在我之上，逃出楚京，甚至逃出大楚都不难。” 宫翊沉吟片刻，起身望向万里晴空，“我想离去，的确没人能困住我。但我的皇子玉印在楚帝手中，取不回它，就算回到北越，我的身份也不会被认可。” 淳于妩抿唇，宫翊深不可测，若得他相助，寻找起幕后之人势必事半功倍。可他身为质子，一旦顺利出逃，就等于大楚没了对北越的牵制。 为一己之私将整个大楚安危置于北越铁骑马蹄之下，她做不出，也不能做。 淳于妩婉言拒绝，“翊皇子，我是大楚郡主。” 宫翊毫不意外，理了理袍袖，笃定道，“北越不会大楚和交锋。” “那送你来做什么？” “稳住大楚，意在荆国。” 淳于妩看了宫翊半响，摇头道，“我不能信。你是你，北越帝是北越帝，就算某一天你取而代之，可也难保你没有一统天下之心。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好。这笔交易，我不能答应你。” “嘉仪郡主现在不愿，将来未必不愿，你大可细细考虑。但你没有太多的时间，你的毒是致命的隐患。” 宫翊转身，走到淳于妩面前站定，“在你考虑期间，我会让流霜在暗中护你。” 淳于妩容色一冷，“不必。翊皇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以为我是让她监视你？嘉仪郡主，我对你的行踪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可能会在未来成为盟友的人。” 宫翊微微扬眉，目光坦荡，“你放心，将她派给你，只要我身在大楚一天，她就是你的侍婢，她的职责只是保护你。” 淳于妩一时无言再拒，她仰望宫翊，他的面庞似隐在光晕之中，教人看不真切。 其实，她又何尝将他看真切过？ 几番救她，几番将她迫入险境。忽而拒人千里，忽而步步相逼。一边对她冷漠如冰，一边却又静默相护。一次次在平静时撩拨她的心弦，波动后又猝不及防的平静。 颠来倒去，若即若离，时冷时柔，就像山那头吹来的风，让人抓不着握不住，偏偏又躲不掉撇不开。 如若北越对大楚江山真无兴趣，她还真希望宫翊尽早离去。 淳于妩站起身，在心底叹了口气，“翊皇子的交易，我会慎重考虑。天色不早，镇国将军府只怕已鸡飞狗跳，我不便再在贵府叨扰。” “我让人送你。” 宫翊眸光微转，看向院门的方向，“流霜，随嘉仪郡主回去。” 淳于妩顺着宫翊目光望去，先前的墨衣女子已换上一袭淡蓝色侍女衣衫，正稳步走进院子，行走之间衣衫静垂竟无一丝飘动。 这个流霜的武功，绝对在她之上。 淳于妩不禁望向宫翊，派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给她，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见过郡主。” 流霜的参拜声拉回淳于妩的思绪，她压住心底的震撼，扶起面前俯身行礼的人，“你只是受命护我，无须拜我。走吧。” 淳于妩脚步一动，流霜却将她拦住，“郡主请走这边。” 语落，流霜伸手将淳于妩一揽，直接纵身出了院子。 宫翊站在原处，望着淳于妩的方向，一双眸子逐渐转为幽深，他朝着空荡荡的院子扬了扬手，一道身影无声无疑落在他身后。 “影卫不可一日无首，流霜不在，由你接替她。” “是。”那道身影却一动不动。 “你还有何事？” 那道身影抬头，仰望宫翊的脊背，似鼓足了勇气才道，“主子，楚帝手中的玉印明明是假的，您何以还要与嘉仪郡主谈这笔交易？” 宫翊垂眸看向指尖，似乎还有一丝柔暖残存。 他嘴唇轻动，声音淡如近春的风，“她啊，太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