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戏里有戏 （26号补更）
梨花风起，遥山浅碧，转眼清明至。 祭祖大典定在节前头一天，这日天刚蒙蒙亮，清一色庄严肃穆的马车便已蜿蜒绵连开来，贯穿了半个楚京城。 八千禁军开道，帝后乘御撵凤鸾自宫中缓缓而出，亲率王公大臣出城，前往大楚皇族陵寝所在的伏龙山。 场面隆重声势浩大，夹道观望的百姓，无一不被震撼。 淳于妩端坐在马车中，因是前往祭奠历代先皇，她的装扮格外淡雅。 一袭月华裙逶迤于地，领口袖口皆以暗银丝线绣祥云纹，半绾的髻只簪一朵白绢花，余下长发微微披散于肩，浓厚的黑衬着她未施黛粉的容颜，愈显肤白如雪，细若凝脂，清妍绝俗。 她支着下颌，透过车窗细小的缝隙，遥望不远处的山峰。 此刻，初升旭日恰悬在那山顶，似有万丈光芒自九天泻下，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日光里，林间隐约可见一片夺目银色，仿佛盘旋巨龙昂首而起。 淳于妩不禁叹道，“集天地之灵气，自成一条龙脉，真是风水宝地。” 流霜替她理顺繁复的裙摆，也望了一眼那山，“据说数百年之前天下尚未分裂，曾有君王想在伏龙山下修造一座地宫，只是还未动工就起了战事。后来天下大乱，四分五裂，各国忙于争疆夺域，此事便不了了之。” “如此听起来，地宫变坟茔，倒是便宜了大楚皇室。” “妩jiejie这话听起来，怎么像不把自己当皇室的人？” 淳于妩话音刚落，车外竟传来楚凤仪的声音。 她稍稍撩起窗帘，这才发现车队已入官道，由一列拆分为两列，楚凤仪的马车不知何时已与她的马车并驾齐驱。 察觉到楚凤仪话里的挑衅，淳于妩放下帘子，淡淡道，“没想到起个大早，凤仪meimei的精力还这么好。不过就算meimei精力旺盛，也不该浪费在和我磨嘴皮子上，留着大典上向列祖列宗多磕几个头，彰显你的孝心比什么都强。” “妩jiejie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是想和你闲聊几句家常。” “既是家常闲话，大典之后还有午宴，入夜还有晚宴，届时宴会上你我再聊也不迟。听说今年祭祖仪式冗长繁琐，光是诵读的祀文便比往年多出数十篇，我想想已觉口干舌燥，现下实在不想多说话。” 那头楚凤仪一阵沉默，许久，似黯然道，“那凤仪便不叨扰jiejie了，jiejie再养养神，典礼后我约了几位小姐一同插柳荡秋千，还请jiejie务必要来。” “清明不插柳，死后变黄狗。这般必不可少的活动，我自是要去。” 淳于妩应下，说完，她唇边的却缓缓勾起一抹讥消的笑意。 楚凤仪啊楚凤仪，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是打算请她入瓮吗？ 好啊，她求之不得！ 计划泄露尚不自知，楚凤仪不设防，还有什么比将计就计胜算更大？ 想到这里，淳于妩目光一转，朝流霜勾了勾指头，示意她附耳过来。 待流霜凑近，淳于妩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流霜微微一惊，立刻摇头。 淳于妩当即沉声道，“不把我当你的主子，从哪来就回哪儿去。” 流霜抿唇，犹豫片刻，只得万般无奈的点了点头。 祭祀队伍抵达伏龙山，朝臣被尽数留在了山下，负责看守帝寝的守陵军队，仅放了皇室中人上山。 半山腰以上，是大楚历代帝寝所在，算上建国高祖在内，共有五处陵寝。每行至一处陵前，摆好祭品，连同帝后在内的所有人，便开始行三跪九拜之礼，紧跟着诵读洋洋洒洒数十篇祀文。 当五处帝寝一一祭拜完毕，所有人已是膝盖发软额头发红，嗓子更是沙哑得不像话，最后完全是强撑着陪帝后祭拜天地。 等仪式结束，淳于妩几乎是抖着腿下山回到马车，一上车，立刻便瘫坐在了车里。 流霜忙将她扶上软榻，递上茶水，见她筋疲力尽的模样，担忧道，“郡主，您疲惫至此，是否别再以身犯险？” 淳于妩喘了会儿气，喝了茶稍许缓过劲来，揉着酸软的小腿道，“累成狗的不止我一个，楚凤仪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是郡主……” “没有可是，只要没通知你计划有变，不管发生什么，一切照旧。” 喉咙泛起一阵干痒，淳于妩咳了几声，又嘱咐道，“连暗中，你也不许跟着我。楚凤仪想让我命运断崖式蹶倒，知你的存在未必没有准备。我让你找机会先行离开，自然有我的考量。” 流霜垂首，“奴婢冒昧，还请郡主告知您考量的是什么？否则奴婢难以安心离开。” 淳于妩放下茶杯，低声道，“楚凤仪此次对付我，必定充分准备过，我故意削弱自己的实力，是要让她措手不及让她轻敌。上帝打算毁灭一个人时，首先会先让她无限自我膨胀，人一旦自我感觉良好了，紧绷的弦就会不由自主的放松。你说是松懈的敌人好对付，还是高度警惕的敌人好对付？” “后者。” “那便是了。我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况且你不在，暗处不还有灰鹰？” 流霜却一言不发皱着眉。 “可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淳于妩追问。 流霜这才摇头道，“郡主思虑过人，奴婢已经明白郡主的用意。奴婢只是好奇，您口中的‘上帝’是何许人物，奴婢收集情报多年，竟从未听过天下间有这样一号人物。” “……” 回到城中，队伍加快速度直奔皇宫。因天气晴好，午宴又并非重头戏，便设在了御花园中，以寒碧池为界，男女席位各占一边。 一路颠簸，众人皆是一身疲惫，面对满桌冷食，更是了无胃口，匆匆用完膳，朝臣们便跟着楚帝去了勤政殿，命妇们则簇拥着皇后回了宫。 世家公子们由楚天慕领着，去宫内的一处小型校场蹴鞠，不少世家小姐当即跟着过去了。剩下的小姐们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赏花游园。 只有淳于妩，楚凤仪与极少几位小姐还在席间，细嚼慢咽，品尝各式瓜果糕点。 片刻后，人又散去一些。 淳于妩只见楚凤仪起身走向那几位小姐，低声说了两句后，几位小姐欣然一笑，便随她朝自己走来。 淳于妩当即朝流霜使了个眼色，待楚凤仪走得近些了，她蓦然起身，一边在袖子里找个不停，一边惊呼道，“我的朝凤簪呢？怎么不见了？” 流霜神色一凛，“郡主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出门忘带了？” “不可能！” 淳于妩斩钉截铁道，“那簪子我一直随身带着，早上明明放进了袖子里，不可能没带出门，一定是掉了！” “妩jiejie，可是你及笄时，娘送你那支百鸟朝凤簪？”二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落进楚凤仪的耳中。 楚凤仪闻言快步走过来，关切又道，“及笄的礼物，意义非凡，何况那还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百鸟朝凤簪。jiejie，你快想想簪子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会不会掉在车上？” 淳于妩蹙眉沉思，“我下马车前，袖子里仍觉沉甸甸，那时簪子应当还在。” “照这么说，便极有可能是在祭祖仪式上，行叩拜之礼时落下了。”楚凤仪忧心忡忡道，“真是这样就糟糕了。” “那支簪子绝不能丢。凤仪meimei，依你看眼下该如何办？” 楚凤仪略一思索道，“不如将此事禀报皇后娘娘吧，请娘娘派禁军去找。” “不行！”淳于妩断然否决。 “娘和各府主母此刻都陪着皇后娘娘，这事报上去，岂不是向大家宣告我将娘送的及笄礼弄丢了？届时各府主母只怕要看娘的笑话，这样一来，不仅会伤娘的心，更会让娘颜面尽失。” “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皇族中人，没有帝后手谕，是上不了伏龙山接近不了帝寝的。”楚凤仪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目光不经意般从流霜身上瞥过。 流霜迎上楚凤仪的视线，先是一怔，随即了悟般站了出来。 “郡主，您若是信得过奴婢，这簪子，就让奴婢去给您找回来。” 淳于妩诧异，沉默下去。 流霜又恳切道，“奴婢向您保证，不会惊动看守帝陵的军队。” “妩jiejie，流霜既然这么说想来功夫不差，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你就别再犹豫了。”楚凤仪细声催促，急切的模样仿佛丢簪子的不是淳于妩，而是她自己。 淳于妩在袖中慢慢来回捻着手绢，顿了许久，才勉为其难道，“也只能如此了。流霜，务必小心，务必将簪子找回。” “是，郡主。”流霜俯身行礼，脚下生风，身影极快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楚凤仪望着流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片刻，她缓缓垂眸，一抹阴毒的狠意自她眸底漾开。 薄薄的一层，转瞬即散，快得无人能捕捉。 再抬眸，她笑盈盈道，“妩jiejie，我们该去插柳荡秋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