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 相思玉
穿梭在酒吧活力十足的可爱waitress变成了虽然很听话却总是没精打采的waiter,顾客们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关注。没有人会在意HOMEBAR的人来人往,即使是服务生也不例外。只要老板娘是不变的,那么其他的任何变化都不会造成影响。何况他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谁知道哪天不是自己遇到一个不开眼的强力天师或者被天敌找上门呢?生存这种事情啊,对于妖怪这种本就属于少数的种族总是比数字庞大的人类要艰难的多的。何况还是要在人类社会这种超级排斥异己的地方求生存。即使是这些经常来酒吧实际上在人类社会已经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的家伙们,也是一样,稍微露了点马脚,哪怕是为了救差点被车撞了的小孩子的时候使用了一点能力,招致的排斥与敌意也一定比那个违反交通规则还肇事逃逸的人类司机多得多。也许,这是因为人类恐惧强于自己的人的关系吧,过于卓绝的能力本身就是造成巨大伤害的未来隐患。 “无印!那边的客人要酒呢!”罗将不耐烦的呼喝。 “是……”走神的无印恍惚了一下,回答,端着托盘向客人走去。作为对他的惩罚,罗将让他代替香香在酒吧做工——白工。 奇奇凑到吧台边,倾着身子倚靠着吧台:“那小子这样没关系吗?老板娘,你不怕他服务不周把客人惹毛了以后不来了?” “不来?”罗将冷笑,“不来这他们去哪?放心,鲤鱼精变龙之后的大破坏都么把这些家伙赶走,无印那些倒错酒找错钱之类的小问题他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啊,说的也是。”奇奇赞同的点头。 无印经过一张桌台的时候,坐在那里的客人恶作剧的伸出了自己的脚——这种小小的专门针对无印的恶作剧是老板娘默许的,一些顾客也就乐此不疲。当然,针对香香的不能暴露妖怪身份的规则目前这个阶段对无印也是通用的。无印没有如同预期的那样及时闪开,虽然右腿还算灵活的迈了一步,绕了过去,但是拖在后面的左腿却还是笨拙的卡在客人的脚上,于是身体猛地扑倒,托盘里面的酒洒了一地。无印什么也没说,吭也没吭一下,用胳膊支撑着自己起身,脸上隐忍着泫然的表情,却还是咬着嘴唇,绷紧着自己的面孔。起来的时候,又是左腿稍稍迟缓了一些,顿了顿才撑起身子。 罗将把这些看在眼里,厉声喝着:“无印,过来!”声音并不大,但在吵闹的音乐声中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可以直达无印的耳朵。 无印无言,默默的收拾了酒杯走回吧台:“老板娘,我立刻换一杯过去。”认命似的说着。 “等等。”罗将不由分说捞起无印的左腿搁在椅子上,“嘶啦”撕裂了裤管,用刀挑破了无印左腿上的绷带。曾经被猰貐咬伤的地方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些本来清晰的牙印已经模糊,溃烂得十分厉害,骨头阴森森的晃着酒吧里的霓虹灯光,呈现不同的颜色。这样的伤势,连奇奇也吓了一跳。只有JONY,并不觉得意外,带香香去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并预感到会如此了。 被这样盯着伤腿,无印别过脸去。 手背把无印的腿打下了椅子,罗将从烟盒里掂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不用你干了,到后面去。”轻慢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没事!”无印梗着自己的脖子,生怕被看轻了。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罗将语气恶狠狠的——她对无印的语气从来没有好过,“哪那么多废话!” 无印垂下头,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是。”因为做了错事,害了香香,无印才这样留在HOMEBAR,作为赎罪。在这里忍受罗将的非难,也是他自认的赎罪项目之一。绕过吧台,通过吧台后面的门回到成员生活区。 惬意的吸完一根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罗将打了一个呵欠:“我累了,回去睡觉,你们看好这里。” JONY在罗将打开门经过自己身边时拉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干嘛?”罗将捂着嘴,懒懒的呵欠喷薄而出,“我要睡觉。” “睡觉?还是去管那个小和尚的伤?”JONY不肯放松。 罗将不语。只是用手去推JONY的手。 “不许做那种事!”JONY半是恳求的说。 “好了,别这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给他处理一下伤口而已。”罗将哄着幼童一样拍着JONY的脸颊,尽管JONY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 “不行!对你会有影响的!”JONY执意。 “没事的。你担心过度了。”罗将笑着拿开JONY的手,走进了走廊。关合着的门后,“嗒嗒”脚步声渐行渐远。 奇奇的托盘轻轻的“砸”在JONY的头上,拉回了JONY的魂:“她决定的事,谁能改变?” “可是总不能由着她糟蹋自己!”JONY辩解。 “所以说啊,你还是太小了。越短的生命就越是珍惜。可是一旦活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候就恨不得挥霍了……”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湮没在音乐声中。 无印有些气愤的躺在床上,怪自己怎么没掩饰好伤腿,这更让那些人看不起了。他不想这样的,他希望能够得到那些人的承认,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回香香。来到酒吧也有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无印并没有看到那些人怎么寻找香香,“找到又怎么样?我们没有把她带回来的资格。何况,她本来就不是真正属于酒吧的人……”当罗将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神变得辽远,无印却也能看见,其中掠过的一点感伤。只有无印,每天白天的时候跑出去,还在锲而不舍的寻找。 “说起来,香香的祖母也很久不见了呢……”无印自言自语着。 飘忽的的烟雾渐渐从模糊变得凝固,结成一个衰老的妇人形象:“小伙子,在烦恼什么?” “您,您好!”无印听见声音立刻挺身坐起,结结巴巴的问候“香香的祖母”。 “呵,这段时间难为你了。”鬼微笑着,堆成褶皱的脸上有着欢喜又失落的矛盾。 “哪里,是我没有照顾好香香。”无印垂下了头。 老妇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干瘪的而半透明的手慈爱的抚mo着无印的头。 “这段时间您去了哪里?”无印想起来,“我本来以为把香香带回去可以见到您的。可是您却不见了。” “嗯,我却办点事情。”老妇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 “事情办好了?”无印好奇的问。 “啊,是啊。”老妇听起来却是失望,不像是事情办得十分妥当的样子。 无印不禁关心起来:“出了什么麻烦吗?” 老妇回神,笑着摇头:“没有,别担心。一切都好呢。” “哦。”无印又低下了头,想了想,问了出来,“那个,您真的是香香的祖母吗?” 老妇愕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无印没有回答老妇的话,自顾自的说:“香香不是人类吧……”这个结论,在见到香香那红色的眼泪时就有了,却一直不愿意相信,竭力否认着。如果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怎么可能不是人类?怎么可以不是人类?如果是妖,那么,那么……香香不是要变成自己要铲除的对象了?不可以的!然而,一味的回避,就更好吗?这是这些天无印一直的思索。 “有影响吗?”老妇沉默了一阵,问。 “什么?”无印不明所以。 “香香是不是人类,有影响吗?”老妇深吸一口气。 “怎么会没有!”无印提高了声音,“如果她是妖怪的话,如果她是妖怪的话,那我就必须要,必须要……” “杀了她?”老妇人的声音变得冰冷,也有些忿怒,“为什么?凭什么?香香做错了什么?” “妖,妖是会害人的!”无印争辩着,却磕磕巴巴。妖是会害人的,这是师父一直对他的教育。每一个妖,都要消灭。这是师父的指令。 “香香害了谁?你?你和香香在一起那么久,你看见她害了谁?”老妇的怒气扬起了她的头发和衣袖,在这样生气的时候,那张脸却似乎开始有些年轻了,皱纹变淡。 “可是……”无印哑然。确实,香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吧,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只是,为什么香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可是什么?狭隘的人类!”劲风凌厉,刮得窗帘“哗啦”作响。 无印不禁遮住了自己的脸,风刮得眼睛也睁不开。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老妇和无印都被震了一下。风止了。 罗将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的香烟缭绕着清雾:“在指责人类狭隘前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作为。这种形式的辩解只会让人印象更加恶劣。”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语气,“虽然我也认为人类很狭隘。” “老板娘?”无印怔住。罗将的到来非常的及时又凑巧。 “你是香香的主人吧。”罗将没有理睬无印,径直问“老妇”。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老妇的面目扭曲了一下,变成一张年轻的脸,连身材也不再佝偻,挺直了起来。 “香香!?”无印讶异的盯着那张脸,叫出来,那张脸与香香一模一样。 完全忽略了无印的存在,罗将继续着与老妇的对话:“知道一些。毕竟人家把她寄放在我这里,总不能让我一无所知。虽然即使是寄放的人本身知道的也有限。”找了椅子坐下,罗将的影响映在镜子里。镜子中能看到的还有无印。 “我是该说谢谢还是该说你们多管闲事?”鬼魂冷笑。 “随你。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照顾香香。”罗将在桌面上翻找着,终于找到一个药瓶,打开,把烟灰弹进去,“至于怎么对香香才是好的,显然我们的认知是不同的。” “没人比我更了解香香。” “当然。”罗将轻松的回应,“你是她的主人么。不过,对于香香来说,你的安排却未必真的是她最需要的。这种强迫性质的推销可未必会招人喜欢。” 强迫性质的推销……无印很想说,老板娘你本人也是经常干这种事的,恐怕没有用这一点指责别人的资格。不过,他并没有打断两个人的谈话。此时的自己是多余的,但也因为如此,才能知道这么多关于香香的事情。无论香香是什么,无印都渴望着知道更多。 “你有资格说我吗?是你抹去了香香的记忆!”鬼魂指出了罗将的问题。 罗将沉吟了一下:“事实上,我唯一一次想要抹去她的记忆也被这个小和尚破坏了。她的记忆不是我抹去的。” “那就是把她托付给你的人!”鬼魂下着结论,“都是一样的!你们不允许她和他在一起。可是我知道,她爱他!” 罗将摇头:“真正抹去香香记忆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至于香香的爱,那究竟是你的爱还是香香的爱?你真的分得清吗?” “当然!”鬼魂回答的不假思索,“难道我的爱不就是香香的爱吗?她本来就是我的爱才形成的不是吗?” “香香是什么?”听到这里,无印终于忍不住插嘴问。
罗将盯着鬼魂,一字一顿:“相思玉。”烟头指着鬼魂,“是她的爱与血凝结成的血玉,相思玉。所以她才说,香香的爱就是她的爱。”脸上浮出不屑的表情,“还真是自信过度啊,人类。” 无印不解,“人类”?是在说谁? 鬼魂的怨恨凝结起来:“你胡说什么!” “难道你曾经不是人类吗?在你活着的时候?”罗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对方无法反驳。既然对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将却不会就此放过,“还真是狭隘啊,人类。你故意让香香再找到他,又故意把香香送到危险的地方,让他不能不管香香,安排的不错呢。” “你怎么知道?”鬼魂愕然。 “因为我有脑子,而你没有,鬼。”罗将微笑着,无印却能清楚的看到微笑之下的危险,“只要听说了事情的前后就能分析出来,香香怎么会那么偶然的就突然到了抢匪的身边?如果没有人cao纵,这是不可能的吧。何况,你为什么一直要守在小和尚的身边?还不是因为小和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让香香离开我们的保护的人么?” 无印眼里的罗将,总是暴躁而冲动的,很少见到她平静的样子。现在突然看到这样的罗将,冷静的分析,刻薄的斗嘴,让他很不适应。不过,他还是密切的注意着鬼魂的反应,偷偷的把念珠藏在被子下,攥在手里。如果鬼魂要发难,他就得好好保护老板娘。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罗将会那么清楚猰貐和相思玉的事情,又要有怎样的本事才能让人可以放心的托付香香,既然香香的主人是鬼魂,而带走香香的那个人又那么厉害。 “你们所谓的保护只是阻止香香去和他在一起而已!这根本就是错的!”鬼魂不忿。 罗将摇头:“不可理喻。你过于把自己的一直强加给香香了。你其实是害了她。” “不可能!”鬼魂脱口而出的否认。 罗将淡然:“走着看吧。”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地方。” 鬼魂愤恨不平的瞪了罗将一眼,从窗户飘走了。 罗将瞥了无印一眼,责骂:“笨蛋!给我招惹这种东西!要不是你她根本进不来!”酒吧的一楼是可以让妖怪和有灵力的人类自由出入的,但是二楼,除了特定的人,或者像陆横堂那样的强力神兽,罗将是设下了不可进入的结界的,除非,有能够进入的人的邀请。而在不知不觉中邀请了鬼魂的人就是无印。 “对不起……”无印低头认错,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不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明白,只要认错,通常罗将都不会深究的。也许,所谓的招惹应该是指自己接受了当初鬼魂的搭讪,结果害了香香吧。无印这样认为着。 “算了。”罗将无奈叹息,她也明白,恐怕无印还是不明白他究竟错在了哪里,“腿拿来我看。” “没事了。”无印瑟缩。 罗将不由分说捞起无印的腿,注视着伤口,许久没有动。直到香烟烧到了她的手,才慌忙的拧熄:“对于你来说,只要是非人类的东西,就都是恶的吧。” 无印没有立刻回答,一来他还在想香香的事情,虽然香香是相思玉,但是香香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人类不利的事情,何况自己还对香香有着特殊的好感;二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罗将突然问这个。 “算了,是走是留,随你吧。”罗将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手上利落的动了起来,先是用早就准备好的刀一块块割掉无印腿上的腐rou,直到只剩下新鲜的rou为止,“忍着点,会比较疼,不过没有别的办法。” “嗯。”无印咬着牙,冒着冷汗。 “无印。”罗将处理好腐rou,把手掌敷在伤口上,只是一会,手上就发出了金色的光,如同太阳的光芒一样,却是那么柔和。 无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出神的望着罗将的手和头发——本来黑色的头发现在也在褪去颜色,从发梢开始变成浅淡的金,而且还在慢慢长长。 “无印,你认为,那个鬼魂说的话是对的吗?”罗将安静的询问。 “什么话?” “她的爱就是香香的爱,香香爱的就是那个人。” “我不知道……”无印其实是相信的,却又从心底不愿意相信。 “无印,香香确实是她的爱与血凝结而成。但是,香香自己也是有知觉的,香香是独立的。她确实对那个人有着强烈的感情,但,那不等于一定是她的真爱。那不过是鬼魂的爱在她的身上的体现罢了。” “什么意思?”无印不解。他只能看见罗将的头发,看不见罗将的脸。 “你会成为有资格带回香香的人吗?”与其说是在问无印,不如说罗将是在自言自语。手上的金光渐渐淡了,头发却没有变回去,仍然是过肩的长,“无印,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让你以前学到的迂腐的东西束缚了自己。知道吗?”罗将放下无印的腿,虽然伤口还在流血,但是已经不会再腐烂了。罗将去除了上面猰貐残留的力量,只有神兽才能做到这一点。抬起头,那双眼睛也变了颜色,是散射着黑暗之气的紫,与那光明的发成为鲜明的对比。站起身,走到已经被踢倒的门旁,背对着无印,“我也不是人类。事实上,这个酒吧几乎没有人类,包括那些顾客。你想走就走吧。我不会强行留你的。” 不需要再说这些,无印已经清楚了,能有这样的力量的,当然不会是人类。可是,不是人类就一定是邪恶的吗?无印再次面临这样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