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初更时分,雨便停了,这刻一轮弯月更是悄没声息的露出脸来,将淡淡的月色洒了下来,在蝉噪蛙鼓的呱噪声中另添了一丝静谧。 “晋宁的衣服可做好了?”姜煜桓含笑的打破了沉寂,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初七答道:“已做好了,只等晋宁明儿过来取!” “晋宁原就好新奇、喜热闹,你的这些衣服恰合她的心理!”姜煜桓笑着评价。 初七想起晋宁,不禁自然而然的笑了一笑:“其实我真是喜欢晋宁,无法无天又自由自在……” 一点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当然,这最后的半句话,她没敢说了出来。 见她一副向往的神色,姜煜桓轻轻的笑了一声道:“初七,如果你想做晋宁,也并不是不行!” 初七闻言怔了一下,愕然的抬头看他。却见姜煜桓淡淡的看着远处道:“只要你想,我总尽力帮你!” 这话说的很淡,语气中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与自信。 初七涩涩的笑了一下,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咬唇想了想,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姜煜桓道:“姜大哥,有一句话,我从来没对旁人说过,可是今儿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 见她这样一幅严肃的神色,姜煜桓微愕:“你说!” “我一直都怀疑我娘死的蹊跷!”初七一字一字的说道。 这话她从未对旁人说过,甚至是她至亲的阳阳,她也没有透过一丝口风。她不想阳阳涉入这件事,他身体不好,她只想他平平安安的,这些事,只是她一肩担了便是了。 姜煜桓拧了下眉,绣娘之死,早在当日他查初七的底的时候,便瞧出了不对。不过当时他与初七并不熟悉,毕竟事不关己,他也就没太在意,后来便也忘了。 此刻听初七提起来,他倒是有些印象的,沉吟了一下,他道:“我听说你娘是因为喝了官闻景的鸡汤!” 初七点了点头,便将那一日的情景细细的说了。她也并没有刻意的提点什么,只是淡淡说来,语气冷静无比,冷静的仿佛绣娘根本与她无关。 姜煜桓沉吟不语,初七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停下脚步,他缓缓问道:“你是觉得那荪菇出现的有些奇怪?” 二人说了这一会话,前面已到了初七住的小院。初七见他停下步子,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二人立在院子门口,有风轻轻透过来,带来一阵紫藤的清香。 “是太巧了!”初七点头应道:“其实事后我也想,会不会是我疑心过重了!可是我想了许久,却还是不能释怀!” 翠蕊、绣娘的先后亡故,让她不相信事情会有那么巧。尤其是翠蕊死前,翠雪的那些举动,更是让她心存疑窦,不能释怀。 或许是因为今日见到官闻景,令初七想起不愉快的经历,而一时又找不着人倾诉,故而才对姜煜桓说了这番子话。 自己倒是要好好儿感谢官闻景了,姜煜桓这样想着,便对初七点头道:“既然你一直无法释怀,不若我先帮你查一查吧!好歹先弄清楚了再做打算!” “不,这是我自家的事,我还是想自己解决!”初七连忙拒绝了他的好意,她之所以将这些事告诉姜煜桓,只是觉得心中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倒没有存其他的心。 姜煜桓因她的执拗而无奈摇头:“初七,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是拖不得的,如今便趁热打铁,追查起来,尚能有些蛛丝马迹,若是一年拖过一年,事情过得久了,便愈加的难以分辨清楚……” 听了他的话,初七抿了下唇,没有答话。这个道理她有岂是不懂的,只是当初她没那个能力去查,要等她有那个能力了,也不知会是何时!如今事情尚未分明,若是不管不问,过得几年,确是愈加的难以查访了。 见初七没说话,姜煜桓便又继续道:“这样,我先遣人过去小心探访一回,待事情清楚了,还由你来处置!” 事到如今,这自然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初七微微的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姜大哥,我欠你的,真是愈来愈多了!” 姜煜桓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打算结束眼前的这个话题,他要的可不只是初七的感激这样简单! “去吧,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去。明儿晋宁与晋懋怕都要过来!” 初七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此刻的天色已颇晚了,四周是静悄悄的一片。仿若天鹅绒一般的天际里零星的散着几粒星子,有叫不上名儿的虫子不知躲在何处,静谧的鸣叫声一声长过一声。 等到了屋门口,初七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静静的伫立在檐下,抬头望着那树梢间的半弯月牙。宽大的裙摆在静寂的夜里,划开成微微的弧度。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忽而勾唇颇为自讽的一笑:“初七,你看你,现在怎的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低声的说着,因为音量放得极低极低,从远处听来,仿佛是呜呜的呜咽声。她知道报仇之事,靠她自己是绝难完成,必要借助外力。而眼下姜煜桓虽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示好,她又何苦放着这么大好的可以帮忙的人选不用? 叹了口气,她微微眯着双眼,眸子里露出深深的沉痛。盈朝变了,闻景变了,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个在漫天雪地里任意嬉闹的无忧日子了。 跺了跺脚已站得有些发麻的脚,她转身进了屋子。不管怎么说,姜煜桓这份人情自己算是欠下了,少不得在设计花样上多费点心思,也算是对他的偿还。 次日,几个人除姜煜桓外都一无意外的睡得过了。初七是因念及往事而辗转难眠,花有重与官闻景却是太过疲倦。 官闻景一路强自撑着,还不觉得,如今到了京城,虽还未能见到meimei,但心已定了些,加之疲累,倒头便睡,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 一睁开眼,他才发现时候已不早了,忙匆匆起身盥洗,快步往外厅走。到了厅上,他这才发觉花有重与初七都还没到,厅上竟只有姜煜桓正坐在那里喝茶。 他与姜煜桓其实并不太熟悉,见只有他,也只得冲他勉强一笑招呼着:“姜兄!” 姜煜桓放下茶盅,冲他微微一笑道:“官公子请坐吧,无需客气!” 他虽这般说法,官闻景却仍是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坐了下来。一边的靖易忙送了茶来。官闻景接过茶盅,喝了两口,抬头看着姜煜桓开口道:“小七在京城,多蒙姜兄照顾了!” 这样的语气…… 呵! 姜煜桓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个有些兴味的笑容:“官公子说笑了,初七本是我义妹,我照顾她,原是天经地义。事实上,我还打算多谢官夫人与官公子早年对她的照顾呢!” “义妹?”官闻景皱眉想了想,难怪昨儿小七进屋时,这人唤她“初七妹子”!抬眼见姜煜桓神色平静,安坐如山,便道:“姜兄的母亲可还在世?” “家慈已过世多年!”姜煜桓慢悠悠的答着,眼眉却连动也没动。 “那令尊可在京城?” “家父不习京城水土,从来只在家乡居住!”姜煜桓微笑,语气平和。 “难道姜兄这个义妹竟是自己认的不成?”官闻景冷冷说道。 义兄义妹,还是不经堂上父母,自己认的,这算是什么? “正是如此!”姜煜桓爽快承认,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笑意。 他认这个义妹本来就是另有所谋,自然不怕人说,那人若是官闻景,他更是求之不得。 官闻景抿紧了唇,好一会才道:“姜兄倒坦诚!” “官公子何尝不是坦诚之人!”只是可惜没挑上好时机。 二人不急不缓的说着话,看着云淡风轻,内里却是风起云涌,气氛甚是僵滞。
正在此时,花有重终于姗姗来迟。进门先是掩口打了个哈欠,旋即笑道:“你们两个倒早呀!” 他说着也不等人让,自己便在一边坐了下来,又冲靖易招招手:“茶!” 靖易答应着,忙转头沏了茶来。这边花有重还在抱怨:“老姜,我这院子可大得很,你既住了这里,怎么也不多买几个丫鬟仆妇照应着?没得将这屋子弄得人烟稀少,连个寻常打扫的人都没!” 姜煜桓笑笑,却没接口。眼见着三人都到齐了,厨房刘娘子便领了几个人,捧了早点来。官闻景才刚拿起筷子,忽的想起初七,便问道:“小七呢?” 姜煜桓并不理他,只朝刘娘子点了点头,示意她解释。刘娘子便笑吟吟的对官闻景行了一礼:“初七姑娘的早点,我一早已嘱咐了四翠,让等姑娘醒了,就来传句话儿,我就让人送!” 官闻景听了这明显挑衅的话,回头扫了姜煜桓一眼,便低头用饭,不再言语。送到房里,这自然便是小姐的待遇了,自然是他的义妹了!这个认知,让他又是好一阵不痛快。 花有重见状,不由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进来时,其实在门口略站了片刻,也听到了里头的一些言语,因此刻意的打了个哈哈,指望着能将这事给揭了过去,想不到还是不成。 三人用完了早饭,便有人来收拾了桌子,花有重不惯这种僵滞的气氛,便打岔道:“晋世子大约何时能到?” “今儿一早,我便令人持了帖子过去请他。”姜煜桓接过话头应道:“不过帖子里不便说得太过详细,我只是说请他过来一道吃个午饭。适才送贴的人已回来了,说他午时前必到!” 听他这样说,花有重起身走到门边上,看了看天色,笑道:“如此说来,也就一个多时辰的事儿了!” 官闻景听二人说起晋懋,不觉记挂起盈朝来,倒将先前的心思放下了一多半,想着meimei,不觉轻轻叹了一声。姜煜桓与花有重互视了一眼,这事他们都不便说什么,因各自闭口不语。 不过晋懋来得倒比姜煜桓所想的要早了不少,巳时正才刚过,他人已到了。 先进来仍是穿了一身男装的晋宁,手中难得的没有拿马鞭。她一进来,先是四下望了一眼,见初七不在,竟也懒得问一句。更没拿正眼看一下花有重与官闻景,一阵风似的,直接掉头往后院去找初七了。 官闻景愕然的望着她,有些摸不准她是谁。官家嫡系虽常住京城,但他却是在源城长大的,从小到大,也没来过几回京城,故此并不认识这位在京城大名鼎鼎的宁隆郡主。 “这位,是延郡王府宁隆郡主!”姜煜桓咳嗽了一声,慢慢道。 官闻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按捺了下去。花有重看着他笑了笑,他是比较能够体会官闻景心情的。他初见晋宁,何尝不是吃惊至极。不过如今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甚至有时还颇为欣赏晋宁这脾气。 三人又等了一会子,才见晋懋悠悠然然的过来。一身青绸长衫,玉冠束发,手中描金折扇闲闲轻挥。 见三人都在门口等他,他不急不缓的上前拱手笑道:“有劳久候,不过我似乎没有迟吧?” 姜煜桓失笑的扫了他一眼道:“世子且莫说笑,先请进吧!” 旁人不知晋懋的习惯,他如何不知。晋懋与人相约,通常不会晚到,但一般也不会早来。像今日这般,约了午时前,却在巳时就到的事儿,几乎不曾有过。想必是因为晋宁,他才会来的这般早。 晋懋走过来,却向花有重笑道:“有重也在呀?你倒是很久不曾进京了!” “世子日理万机,有重一介商人,怎好一再相扰!”花有重拢着两手,倚在门边,冲晋懋眨了眨眼道。言下之意,就是我偶尔来一回京城,世子你也未必有空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