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在线阅读 - 第三十二章 城破人回

第三十二章 城破人回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

    金陵也有ju花,而且这一年开得着实灿烂,沈菊年心想,比之自己出生那年又如何呢?

    最后一场战役结束于九月八日,血染黄金甲,尸积如山,小皇帝终于扛不住了,开城门,投降。

    九月九日,重阳节,宁王入城,地覆天翻。

    那时,沈菊年正在院里采摘ju花,忽听到萧府来了人传报,说是四少爷回来了,七小姐请沈菊年过府一叙。沈菊年手上动作一顿,也只是一顿,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

    ju花性凉,有清肝明目之功效,可泡茶,也可浸酒。近来城里发生了许多事,人心惶惶,夜来难眠,戴老夫妇也有了些年纪,沈菊年寻思着泡壶桑菊银楂茶,对他们的身体也有益处。

    下半天,瑞娘又来了一趟戴家,见沈菊年在院子里不紧不慢泡着茶,那戴家的小子坐在她膝上,跟着认字,她过得倒是惬意得紧。

    瑞娘急道:“菊年,你怎么还在这里?七小姐正到处找你呢!”

    “找我?”沈菊年一怔,“找我做什么?有事吗?”

    “四少爷回来了啊!”

    沈菊年点点头,“我听说了。”那关我什么事。

    四少爷回来了,想必那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了,也不差她一个了。她不想看热闹,更不想被人看热闹。

    瑞娘沉默了片刻——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七小姐已经去四少爷那边了,让你也赶紧过去!”

    沈菊年被推着走了两步,皱了皱眉,回头看瑞娘。“瑞娘,我去做什么,那里人定然多着……”

    粽子紧巴巴地扯着沈菊年的衣角,也不让她走,一双黑眼睛死瞪着瑞娘。“坏人!”

    跟他抢姑姑的都是坏人!

    “让你去你就去,你这孩子……”瑞娘气急地赶着她,沈菊年莫名其妙地,被推着走了两步,见到停在门外的马车,沉思了片刻,终想不能再逃避了,四少爷是个明白人,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话挑明了吧。

    到了萧府,一路上听到不少丫鬟讨论,听说四少爷瘦了许多,一脸风霜,大概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到底是随军,军中条件艰难,他一个萧家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那种苦。

    远远就看到围满了人,不用进去也可以想象,老太太、二爷、二奶奶肯定是围在床头了,七小姐定然也在,少不得还有三爷他们,毕竟还有药材的事要回报。

    正想着,就看到有大夫走了出来,看样子萧锦琪可能还受伤或者生病了。只不过这个大夫却不是平常请的那一位老大夫,眼前这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开外,年轻俊雅,眉目间又带了丝傲气,眼睛在沈菊年脸上一扫而过,只当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等他离开,沈菊年才听外围的丫鬟说,那是济南来的祝神医,和四少爷同路而来,似乎是来金陵拜访故人。

    沈菊年也不关心其他,在外围走了两圈,便走到远远一个角落里坐下,等人散了再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和主子们才一群一群地离开,门庭立刻冷清了,只有萧娉婷还没有出来。沈菊年想了想,便走回院里,看到个面熟的丫鬟,想了一下,才记起是叫玉珠,于是问道:“七小姐在吗?”

    玉珠一双眼睛在她脸上一转,神情古怪,阴阳怪气道:“七小姐在里间和四少爷说话,我帮您通传一声。”

    这时里面传来萧娉婷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

    “回七小姐,是沈小姐来了。”

    “菊年!快进来!”萧娉婷喊了一声,沈菊年对玉珠笑了笑,便拨了帘子进去。

    床边放了张椅子,萧娉婷坐在椅子上,萧锦琪半倚在床边,脸色不大好,人确实瘦了许多,但看着又成熟了不少。这样的历练,是养在大宅门里的少爷们所没有的。经历过战事,进过军营,舔过刀口,生死关前绕了一圈回来,任谁都会成熟三分。

    “菊年,你怎么现在才来?”萧娉婷拉住了她的手,顺手一拉一推,把她按在床沿上坐下。“我……”沈菊年一惊,想要站起来,却被萧娉婷紧紧按住了。

    萧娉婷笑道:“来了就好,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你陪四哥说说话,他手上受了伤,有事你照顾着!”

    沈菊年心想,他自己不也有丫鬟吗?

    可萧娉婷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只留她一人尴尬坐着,面对萧锦琪。

    萧锦琪有着一双和二奶奶极相似的眼睛,却不像二奶奶,也不像七小姐那样光芒四射。凤眼微挑,黑眸却幽深不见底,仿佛是古井无波,水面又结了一层霜,偶尔眸光流转,眼底闪过一味不明情绪,让人看着便觉心惊胆颤。

    恰如沈菊年此时,有些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

    用余光偷瞄,只觉得他不但瘦了些,而且也略略晒黑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晒黑才显瘦。薄唇微抿,几乎不见血色,搁在被子上的右手隐约可见苍白肌肤下的青筋。

    沈菊年怔了怔。“四少爷,您的手臂受伤了?”

    萧锦琪轻轻嗯了一声,“路上遇到土匪,中了一刀。”

    手臂被重新包扎过了,虽然有祝神医在身边,但外边到底条件简陋,没有得到好好调理,劳神劳心,恢复便慢了许多。

    说了那句话,便又继续沉默了。沈菊年盯着自己的脚尖,眉心微微蹙起,这话实在不好开口……忽然听到萧锦琪说了个字:“水。”她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起身给他倒水。

    他右手受了伤,沈菊年便想递到他左手边上,却见他一动不动,一双幽深的黑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得她头皮发麻,手上有些微颤,却只有无奈地送到他唇边。茶杯轻触到他的嘴唇,触感通过茶杯传递过来,让她心上浮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萧锦琪就着她的手喝水,沈菊年配合着稍稍抬高杯子,萧锦琪下颚微仰,喉结上下滑动。

    一杯见底,沈菊年问道:“还要吗?”

    萧锦琪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

    沈菊年把茶杯放回原位,看萧锦琪也打算休息了,便道:“四少爷,若没有其他事,菊年就先回去了。”不与病人多纠缠,还是改日再说吧……

    萧锦琪却忽地又睁开了眼睛,沈菊年被看得一阵心虚,又听他说道:“你过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照他的吩咐走到床边,“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锦琪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忽然伸出左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捞进怀里。沈菊年大惊,毫无防备之下便跌进他怀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他眉心一皱,似乎不太舒服,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碰到他右臂上的伤处了,眼角一瞥,白纱布上微红,急忙僵住了不敢再动。

    这一僵,萧锦琪便已将她紧紧拥住了。他半倚坐着,沈菊年侧坐着靠在他怀里,闻到一阵阵微苦的药香。

    萧锦琪将脸埋在她颈间。她才从院子里进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今天天气不错,她的衣服上有阳光晒过的气息,干爽温暖,闻着很舒服,让他忍不住深深一吸。

    拂在颈间的呼吸让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逃避,强烈的不适感让她稍稍一动,便听到萧锦琪闷声道:“别动!”

    无论是谁,被一个异性紧紧抱着,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沈菊年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移了移,偷偷用余光打量萧锦琪,只看到闭着眼的侧脸,睫毛很长,但不浓密,似乎心里不太安稳,睫毛轻轻颤着,眉心微蹙。

    沈菊年心想,她似乎没有看他真正笑过,至多是冷笑吧。李群也是极冷淡的一人,但他们两个人的冷淡却是不同的。李群冷淡,是因为他自小生活在山上,接触过的人和事不多,心里澄澈单纯,不明白世间黑暗。萧锦琪冷淡,却是因为他自小在宅门里生活,见多了人心险恶,自私自利,所以他眼极冷,性子淡漠,却也未必没有一颗会跳动,会喜会怒会悲伤的心。

    沈菊年自己也没有经历过爱情,但隐约察觉了,四少爷对自己是不同的。至于为什么不同,她也不明白。她有什么地方吸引他的?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样貌放萧府里也只是个中等,在萧娉婷身边更连陪衬都说不上,更说不上聪明伶俐,八面玲珑。这么平凡的她,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吧……

    沈菊年百思不得其解,谁会相信堂堂萧家四少爷会喜欢一个平凡普通的乡下女子呢?她是不相信的,再说,即便他真的喜欢她,那也不妨碍他去喜欢其他女子,而即便他只喜欢沈菊年一人,他也不能娶她为妻,更不可能为她而不娶妻。

    所以,早知没有结果的事,那还不如从未开始吧。

    她管得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住别人的心。

    “四少爷。”沈菊年轻轻挣了一下,“多谢您了。”

    萧锦琪一僵,抬头凝视她的双眸。

    沈菊年深呼吸了口气,正色回视他。“那一夜,多谢您放手。”

    萧锦琪终于明白她的意思,缓缓松开了手,只是眸色漆黑,深沉如夜。“原来你并没有忘记。”

    沈菊年坐得离他远了一些,保持了适当的距离。“还是忘记得好,希望四少爷也不要记得。”

    萧锦琪勾了勾唇角,“我原本没奢望自己的放手能够感动你,却没有想到仍然无法打动你。”沈菊年怔忪间,又听他说:“若说谁是外冷内热之人,你沈菊年或许恰恰相反。”

    沈菊年侧低下脸,仔细一想,倒未必不如是。但要真说起来,她只是习惯了约束自己的心,没有希望的事,就不要有妄想。他不只是萧锦琪,更是萧府的四少爷,这个身份,让她望而却步。

    “有些话,不好同七小姐说。”沈菊年复又抬眼望向他,“七小姐年纪小,有些事思量不到,还请四少爷帮忙提点。”

    “我听七妹说,当时她冲动行事,还是你的一席话拦住了她。”萧锦琪笑笑不回答,“她说她倒是低看了你,她还不及你懂我。”

    “不敢说一个懂字。七小姐聪明绝顶,只不过冲动行事,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菊年不能常在她身边,但自有四少爷护她周全。”

    萧锦琪神情一僵:“你要走了?离开金陵?”

    沈菊年点点头,未及回答,萧锦琪又追问:“你在等李群?”

    沈菊年嘴唇一动,许多话都停在了嘴边。

    “我在军中见到李群。”萧锦琪缓缓开口,将沈菊年的神情一点点收入眼底。“你纵然能走,他却是不能离开了。”

    “什么意思?”沈菊年手上一紧,瞳孔一缩。

    “你也无须担心,今明两天他就会去见你,届时你自然知道。”萧锦琪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以为你没有心,原来你的心只是不在我这里。”

    “你记得那一夜发生过什么,那你记得,你叫的是李群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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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人,她自无心艳丽了眉目,却不知旁人已为之倾倒,难以解脱。——挺喜欢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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