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寒秋湖
接下来的十几日,瞿书焕有事没事便往清浅居跑,常常一呆就是一整日。这让莫浅浅几乎没有机会出府去见杜新竹,故而她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终日面对他时总绷着一张脸,他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照旧大摇大摆地出入清浅居。 除了莫浅浅,清浅居上下皆是难抑脸上的狂喜,每每见到瞿书焕出现时,“殿下”这两个字总喊得格外脆生响亮。这时,他便会洋洋得意地朝一脸冰寒的莫浅浅翻翻眼,嘴角咧着大大的笑容,像个成功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一般,眼里闪动着她看不懂的神采。 每日辰时(早上7至9点),他必来清浅居签到,风雨无阻,比公鸡打鸣还准时,而莫浅浅则故意赖在床上,被子一蒙脑袋,任一堆丫鬟婆子围在门外又是敲门又是哀求。但他的面色却不见一丝恼怒,只是闲散地倚靠在院中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香茗,轻啜慢饮着,眸光纵容宠溺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唇角的弧度温柔至极。 有时她一觉醒来,蒙着被子偷偷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却不见平日讨债似的敲门声,正纳闷着,悄悄披了件外衫摄手摄脚地走到门边,方推开一道门缝,探出头,便见瞿书焕姿态雍容优雅地坐在她门前,眸光对上她的眼睛,脸上即刻绽放出炫目的笑容,像个恶作剧得逞后的孩子一般,狡黠地朝她眨眨眼。 即便莫浅浅清冷地推拒了瞿书焕所有互动方式的提议,瞿书焕的脸上丝毫没有动怒的痕迹,依旧温柔地浅笑。许是落玉的诀别让她心力有些疲惫,再无力气去应对瞿书焕的亲近了,她成日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总也睡不够的模样,低垂着眼帘,半睡半醒地侧躺在贵妃榻上,像个冬眠中的熊一样。 清浅居的院正中栽着一棵杏树,时下杏树的叶子已经变成金黄色,像一把把小蒲扇,很是精巧可爱。瞿书焕一袭浅蓝色长衫坐在树下,看着身侧躺在贵妃榻上安然沉睡的人儿,内心宁静而祥和。他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倾过身子,拂去落在她发梢上的杏叶,又将盖在她身上的白狐毛镶领裘袍掖了掖,动作极为轻柔,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她。她的呼吸很轻,脸色有些苍白,唇瓣还算盈润,只是眉间总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忧伤,不时低低地呓语两声。 睡得不安稳么,究竟有何事,不能释怀······他慢慢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微皱的山峦,却终究只是虚抚了一下,缓缓地,曲回了手指。 这时耳边忽地响起一阵踩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站在远处的陆飞登时脸一红,抬在半空的右脚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落下,姿势有些古怪滑稽,看看杏树下的主子,张了张嘴,欲开口,却见他将食指放在唇上压了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陆飞愣愣地点着头,复又苦笑着望了望自己凌空的右脚。 瞿书焕轻轻一笑,指了指远处的一处花圃,随即足尖一点坐榻,整个人如轻羽般跃起,但见空中晃过一道蓝影后,他已然稳稳地落地站定。 “何事?”瞿书焕轻整着略略皱起的衣袖,语气随意地问道。 “嗯,”陆飞的目光越过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莫浅浅后,有些为难地诺诺道,“是向大小姐······她在踏莲居候了许久,方才离开······不过,让陆飞给殿下您带一句话。” 雪海,瞿书焕微微敛起眼眸。 “什么话?” 陆飞支吾了一阵,才吞吞吐吐道:“向大小姐······邀殿下······明日共游寒秋湖!”说完后,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瞿书焕没有出声,眸中带着淡淡的倦意,缓缓回过身,静静地望着那个牵动他心绪的身影。 寒秋湖面,湖水微漾,湖边泊着一艘高大华贵的画舫,画舫上的镂花木窗上装饰有粉色轻纱,随风轻荡。 莫浅浅一脸淡然地默默跟在瞿书焕身后。她早上仍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便被春香、柳意强行押着洗漱更衣绾发,折腾好一阵后,直接将她塞进了停在府外的马车内。 刚上船,莫浅浅如同瞬间被抽尽了呼吸一般,怔怔地望着前方。甲板的另一端,轻纱飘荡间,隐隐可见一个白衣男子闲适地倚靠着船沿,一只手臂轻搭在阑干上,另一只手松松地垂于身侧,专注地凝望着泛着碎光的湖面,神色宁静而清远。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窸窣的响动,白衣男子缓缓回眸,就在目光触及那哀伤却熟悉的眉眼时,他猛地敛起眸光,脸上一瞬而过的欣喜顷刻间仿若湖面上的清风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落玉,如今你我已同陌路了么······ “你永远是你,俊雅似仙······弃情绝爱······”莫浅浅哑然失笑,喃喃自语中却透着淡淡的落寞。 向雪海一脸欢喜地迎上来,如花般的笑靥在见到莫浅浅的刹那瞬间凝固。她纤瘦的身子轻颤着,眸中满是不解和质问,满心的委屈尽化为一句话,艰涩地出口:“焕哥哥,这是为何?” “雪海。”瞿书焕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却不再开口。 莫浅浅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人,心中慨然一叹,瞿书焕,你已然辜负了纪清浅的情意,就莫要再让眼前的人为你伤心落泪了。她神色有些黯然,慢慢地从他身后绕开,他忽地抬眸盯着她,目光有几分急切,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让眸光黯淡下去,什么也没说。 莫浅浅径自绕到舱内,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临窗坐下,或许吹吹清风,能为她散去一些难解的伤愁。 就在莫浅浅兀自望着盈盈的湖水出神时,不曾留意,身后有个女子悄声走进,点燃了熏香炉中的熏香。 这种香味,莫浅浅转过身子,望着那冒着一蓬一蓬青烟的香炉,微微蹙了蹙眉。不知为何,闻着这熏香,她的心绪有些翻腾躁动,而这种难抑的焦躁和莫名的愠怒,却是她陌生且有些恐惧的。 她疾步上前,顺手拿起一小杯茶水,浇灭了熏香。
怎么回事,莫浅浅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努力地平顺呼吸。 难道是她有些晕船,才有这怪异的反应。她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慢慢绕出船舱。 快走到船头处时,忽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像似男女在争吵。 她刚欲回头,一个呜咽着的女声响起,这声音,是向夕若。 “玉哥哥,夕若是真心的,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 玉哥哥,是落玉!她倏地止步,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愈加轻缓。 落玉的眉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尔后,眸中伤痛的神色闪过,隐于袖中的手慢慢攒紧。 “玉哥哥,从小到大,夕若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么,是我不够好么?”向夕若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呀——”她的声音越加抖得厉害。 莫浅浅屏气凝神地听着,而落玉却始终沉默不语。 “你——”向夕若的声音似悲愤又似绝望,幽幽道,“是不是爱着她?” 落玉霍然睁开眼,盯着向夕若,脸上不见往日的温润笑意。 向夕若冷然一笑,蓦地仰头望着天,两行清泪顺着粉颊淌下,嘴里喃喃道:“果然,你果然爱的人是她······”就在昨夜,她忽然收到门房小厮送来的一位黑衣女子留下的信笺,而信笺上的寥寥几字,却让她大惊失色,她本以为这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闹剧,却不想,眼前玉哥哥的反应,竟是这般······ 向夕若凄婉地凝视着落玉,脸上尽显哀恸之色,声音虚弱:“玉哥哥,你明知道你和她是不可能的,你何苦如此,她是焕哥哥的妻子,是你的三嫂啊——” “没有!”落玉猛然出声喝止了她的话语,接着,他状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极轻地辩解道,“没有······夕若,你误会了······我不爱她······她永远,都只会是我的三嫂······” 这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极为艰难,像似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身形一晃,几欲向后仰去。 向夕若轻呼一声,就要伸手去扶。 落玉稳了稳身子,目光状似无意地瞟过莫浅浅藏身的位置,轻轻抚开向夕若的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夕若,莫要再提此事······” 而暗处的莫浅浅则死死地按住嘴巴,任由泪水滑落,却不能发出丝毫泣声。 落玉转过身,白色的衣袍翻飞间,越发显得他身形消瘦。 向夕若双手紧紧地扣着阑干,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嘤嘤哭出声。 莫浅浅止了泪,难过地看了一眼那伏在阑干上不住抽动的双肩,低低叹息,转过脸,正欲悄然离开,但觉眼前一阵晕眩,身子向前扑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了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