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笼络
如果有可能,姚织锦真想谷元亨这一辈子也不要想起自己来。只要一见到那个人,她脑子里立刻就会浮现出“纳妾”两个字,好似卡在喉间的一块鸡骨,任怎样努力也吐不出来。她宁愿一直留在厨房里,宁愿周管事和洪老头安排各种各样的难为事给她做,只要能够保得自己安全,对于“粗使丫头”什么的,她当真一点也不介意。 但很显然,谷元亨并不打算让她随着性子活下去。 她跟在赵广易身后,匆匆从一道拱桥上走过,在一股活泉前停下了脚步。 赵广易遥遥指了指远处的水榭凉亭:“喏,老爷就在那里,我还有些事,你自己过去吧。” 姚织锦仰起脸来冲他讨好地一笑:“赵管家可知老爷唤我何事?” “老爷只教我去找你,并不曾吩咐别的,主子们的心思,我做下人的又怎好任意揣度?”赵广易皱了皱眉,“你想知道的,自己去问便是。” 撂下这句话,他径自转身离开。 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得去见见那谷元亨了。 姚织锦回头见四下无人,冲赵广易早已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拾级而上,低着头冲着凉亭的方向走了过去。 谷元亨搂着邓姨娘,以一种极其狎昵的姿态坐在软椅中,两个小丫头侍立在旁,身前的小几上摆了几样瓜果,此外还有一壶暖酒。 大冷天儿的,倒真有兴致!姚织锦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一脚迈进凉亭里,冲二人恭敬地福了一福,口中道:“奴婢给老爷、邓姨娘请安。” 见她进来,谷元亨双眼登时就是一亮。两日不见,这丫头仿佛更加出挑了些,她身上一件钗饰也无,奴仆们所穿的青衫并不能掩饰她的俏丽,反而衬得那双眸子更加澄净,嘴唇愈发红艳,明明不过是个孩子,但眉间眼底却流露出天然的风情来,勾的人心驰神往。 谷元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的邪心所致,只管呵呵一笑,道:“不用多礼,起来吧,这两日在厨房,可还习惯吗?吃的如何,睡得可好?” 姚织锦直起身,却并不抬头,用平稳的声调不紧不慢答道:“很好,老爷费心了。” “啧啧,小小年纪的,犯不着这样拘着自己,说话像背书似的,有甚么趣味?坐下说话吧。”谷元亨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畔的一张凳子。 姚织锦摇了摇头:“奴婢不敢越礼,还是站着自在些。斗胆请问老爷,今日唤奴婢来所为何事?” 谷元亨看了看身旁的邓姨娘,笑道:“锦丫头,我听说昨日邓姨娘晚饭吃的不自在,最后还是你给帮了忙?” “可不是嘛!”邓姨娘一扭身子,娇嗔地道,“老爷您给评评理,人家只不过想要一样白菜炖豆腐,这口味可算不上刁钻吧?周管事那边只管拖延,幸好锦丫头在场,将我所思所想告诉了洪老头,要不然,我可要委屈死了!” 姚织锦饶是再镇定,这时候,仍旧禁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了邓姨娘一眼。 这女人想干什么?自己在周管事手底下做事,一举一动皆得看着她的眼色。此刻,这女人一句话就将自己和周管事摆在了对立面上,这不是生生挖个洞给她跳吗? 姚织锦在心里思忖了片刻,对邓姨娘颇有分寸地一笑,道:“原来昨晚的事,姨娘都瞧见了?其实,奴婢也只不过是动了动嘴巴而已,全靠周管事平日里对奴婢悉心教导。再说,那道白菜炖豆腐,若没有洪大叔巧夺天工的厨艺,也不能成事啊!” 谷元亨笑得愈发自得:“很好很好,你这丫头倒很懂事。” 邓姨娘回头朝他脸上瞧了瞧,转转眼珠,嘴巴一噘道:“老爷,人家有个请求,不知您答不答应。您也知道,我房里就只有一个丫头,偏生她还是个蠢材,所有事情都得我耳提面命,饶是如此,依旧有许多事照顾不到,我都快烦死了!我今儿瞧着锦丫头是个聪明伶俐的,不知,老爷愿不愿意让她来我房里伺候?” 说着,她看向姚织锦:“锦丫头,说起来,我那儿倒是个轻省的去处。我这人待丫头们是最宽厚的,事情也不多,左右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比你在厨房里整天被油烟熏要好上许多,也省得把一个娇滴滴的小身子熏坏了。你愿意跟着我吗?” 邓姨娘入谷府半年,虽然很得谷元亨的宠爱,但日子却并不好过。太太何氏自不必多言,两位少爷素来都是远着她的,谷元亨唯一的女儿又在年前出嫁,跟着夫家去了京城;就至于另一位叫做佩环的顾姨娘,因为她的到来失了宠,心里更是不知怎样恨她,故此,在偌大的谷府之中,她竟一个身边人也没有。 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她很明白。谷元亨如今宠着她,可天知道这份宠爱能持续多长的时间?若有朝一日,谷元亨不再喜欢她,那么,她的处境,一定会非常艰难,是以,她必须寻一个可靠的人护住自己。 邓姨娘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女人,从谷元亨对姚织锦的态度,她就知道,这小丫头总有一天也会被收入房中为妾,而且会极受宠爱,自己要想到那时有所依靠,不得不早作打算。 将姚织锦从厨房里捞出来去伺候自己,无疑是笼络她的最好手段。姚织锦脱离了厨房那种污糟地,肯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有朝一日她飞上了枝头,便轻易就能成为自己手中的扯线木偶,让自己不至于在谷府之中处处受屈,所以,这步棋,是非走不可。
谷元亨听邓姨娘如此说,心中一万个愿意。他原本就担心姚织锦在厨房里熬坏了身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能去姨娘房里做些轻松的事,还能时时见到她,有什么不好?当下便摸了摸邓姨娘的脸,道:“还是巧玲你最懂我心思。锦丫头,邓姨娘想要你呢,你心里怎么想?” 方才邓姨娘的话才一出口,姚织锦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被父亲和大伯送进谷府,原本就是无奈,心里一直盘算着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想法子离开,怎可能伙同一个她根本就看不上的姨娘玩这种把戏? 想到这里,她便低头笑了笑,道:“蒙邓姨娘垂怜,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过……要说蠢笨,奴婢觉得自己才是谷府之中最笨的那一个,什么也做不好,今天还打烂了碗,被洪大叔好一阵呵斥。像奴婢这样的,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厨房中,做些打下手的事比较好。” 邓姨娘柳眉倒竖:“你不想来?” 真是奇了,天下竟有这种人,给她铺好了路,她竟还不愿意走! “不是不想,是不敢。”说完这句话,姚织锦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谷元亨。至于这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任凭他们去猜度吧。 邓姨娘吃了个软钉子,很不受用,当着谷元亨的面也不好硬来,只得拍了一下桌子,道:“不来就算了,打量我真稀罕吗?老爷,人家现在不要她了!” 谷元亨心里也不太舒服,见心爱的侍妾发了火,知道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挥了挥手,道:“锦丫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既如此,赶紧回厨房去帮忙吧!” 姚织锦松了口气,冲两人施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出凉亭。 ======================================== 她一路疾奔而行,刚刚从一棵桂树前转出,拐上通往厨房的碎石小路,忽见谷韶言坐在路旁石桌之上,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 这一家子真是阴魂不散! 姚织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对谷韶言施了一礼,叫了声“少爷”,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从身后叫住了。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