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鹅毛大雪（一）
屋外下着微雪，却不十分冷，雪刚落地便融为水，到处都湿漉漉的，一如人们的心情。 漂着半叶残荷的池塘边，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在哭，她怀里抱着一只洁白如玉的兔子。 这天，爹爹得了几个拳头大小的金色琉璃球，光滑流丽，晶莹剔透，十分可爱。兄弟姐妹几个争着去瞧，爹爹一高兴，便每人送了一只，轮到她的时候，却只剩了最后一个。当她满怀欢喜地伸出手，爹爹却递给了她年纪更小的弟弟。 “兄弟姐妹之间要学会谦让，知道吗？弟弟更小些，你身为jiejie需让着他些，爹爹最喜欢懂礼的孩子。”爹爹抚着她头发轻柔地说。 那是爹爹第一次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小女孩儿觉得自己灰暗的天空终于有了一抹霁色。而原本枯萎自卑的心变得不再安分，尝过了一次被爱的温暖滋味，便会期待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 一颗小小的琉璃球算什么？！为了爹爹的一点慈爱目光能偶尔眷顾自己，小女孩儿忍下了萧佶祥一贯的挑衅。 “爹爹最喜欢懂礼的孩子”，她，只想做爹爹喜欢的孩子。 在爹爹的眼里，礼是什么？礼是兄弟姐妹之间的一次谦让？是为了体现尊卑有序的繁文缛节？亦或是像依jiejie一样熟习诗书礼仪？ 论礼，六姐妹中，依jiejie懂得最多，做得也最好，可是，小女孩儿很快失望地发现爹爹的宠爱更多还是在大姐、四姐的身上，并非旁的原因，而是她们的母亲更得宠些。她以为这只是她的错觉，她以为只要自己真的懂礼了，爹爹的爱便会来临。 于是，她开始变了，变得谦恭，变得有礼，一切都小心翼翼，只为所有人都会夸她是个懂礼的孩子，然后她会迎来一份爱、一份希冀已久的关怀。 当一向交好的五姐将她的琉璃球送给她的时候，她推让一番，最后推让不过，她还天真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透过那金色的琉璃看，阳光更绚烂，最普通的花草也镀上曾耀目的金色，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更加美妙了，或许这是个好兆头，或许是神明听见了她的祈祷，她兴奋地想。 “是她！就是她偷了我的琉璃球！”一声呵斥惊醒了她的美梦。 那，是最小的弟弟的声音！ 琉璃球落在地上，忽而从底部延伸出无数枝桠般的细密裂纹，白色的裂纹，轻轻一触，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不再圆润光滑，刺棱出无数锋利如刃的边缘。 二娘在愤怒，大娘和平时一样脸上没有更多颜色，jiejie们露出嘲讽的笑容，没有一个人肯为自己说一句好话。 而知道内情的五姐只小心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球，不正眼瞅自己一眼。 这些面容在眼前渐渐变大，清晰却又模糊…… 她伸出手，触摸不到一点温暖的痕迹。 那一刻，她已明白，任何的辩解都是徒劳。 小偷，这个罪名，她算是背定了。 她低下头，裂成碎片的琉璃已不是金色，倒像在地上铺的一层晶莹的雪，有棱有角，一根根刺进她的心里，却永远不会融化。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是没有娘的孩子，大娘、二娘都不是她的亲娘，她们都不喜欢她，恨不得她去死。唯一的爹爹对她也没有半点爱怜。连丫鬟婆子都不当她是小姐，常常给她脸色看。在这个家里，她柔弱得一如身边的这只兔子。 她看着眼前的池水，雪落在上面，轻轻的，甚至激不起半点涟漪，瞬间便化了，再寻不到一丝痕迹。她想：我便是这雪无足轻重，即使沉进池水里，也应该没有人会在意吧。 她默默抚着兔子的耳朵：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会陪我……是吗？ 兔子微微扬起头，用一双红宝石般的眼望着她，却说不出话。 ——你会陪我的，是吗？ 雪依然下着，池水上忽然泛起一朵水花，美丽洁白，却又转瞬即逝，一切仿佛归于已平静…… *****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 罗馥瑶柔和的声音在扬明殿中回响，如袅袅茶香，熏得夕夕昏昏欲睡。只是有了前日的经验，她不敢再真的睡着了，只单手抵着下巴，睁着眼怔怔地瞧那五颜六色的琉璃窗。 在凌虚国，琉璃也算稀罕的物件。入宫前，她也见过几个的琉璃做的物件，但没这里的大，颜色也没这里的炫丽，却人人当做宝贝似的，看起来挺可笑。 但进宫之后里却发现琉璃到处都是，有整体烧制而成的琉璃缸、琉璃盆、琉璃砖、琉璃瓦、琉璃瓶，也有嵌了琉璃的琉璃几、琉璃塌、琉璃屏风、琉璃首饰。这里的窗子都不用纸糊，只用这琉璃片嵌上去，各种颜色都有，拼成各种纹样。 已经有这样的技术了啊，可惜只作为****贡品，还没真正普及开来。夕夕轻轻感叹着，总觉得自己和这些琉璃有些不解的缘分。 窗外，那些纷纷扬扬飘落的白屑是——雪…… 夕夕疑心自己瞧花了眼，揉揉眼再看，那银沫玉屑已化为飘飘洒洒的片片白羽。 这凌虚国地处南方，下雪是极少见的事。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也正好是个雪天，在冰水中游到腿抽筋的感觉她至今也忘不掉。 她在水中拼命扑腾，但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了声。岸上聚了越来越多的人，纷乱、紧张、惶惑中她看不太清。只记得一个人跳进水里，拖了自己上岸，隐约看见那人长得相当魁梧，背上有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蠕动的蛇，斜斜的从左肋间爬到右肩，上岸后他迅速穿回一身黑衣，便消失了。 夕夕再没有在宰相府中见到过他，她曾试着在府中打听这个人，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为了证实他不是府中的人，她甚至偷偷爬到府里男人们专用澡堂的后窗上认真观察过，府中男人的后背几乎都被她瞧了个遍，谁谁谁背上多了道吻痕都逃不过她的眼。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是相当惨痛的，她差点丢掉一双眼睛，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萧正宗收回了这个命令，还在府里下了封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