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只是一个分店

    （二十五）

    这一天早上，卫卫去上班，早春的天还是暗沉沉的，只有一丝丝晨曦，他按照平时的上班路线，到地下去坐地铁，起初心情不错，一边走一边听着音乐。

    在排队买票的时候，四周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卫卫以为要变天了，可能要下雨吧。他想着，然后一阵冷风吹过来，浑身冰凉。

    卫卫缩了缩脖子，侧了侧方向，继续听歌，一个年轻的男子却从他后面挤上来，卫卫看到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喂，排队买票！”

    一股浓郁的腥臭气迎面扑来，那男子慢慢回过头，卫卫直视着他，男子很年轻，深目高鼻，很好看，他冲卫卫微微笑着，腥臭之气越来越浓。卫卫刚要说什么，男子完全转过身，朝卫卫抬起了一只手。

    卫卫莫明其妙，突然“啪”的一声，男子抬起的手从手腕处断落，卫卫睁大了眼，又“啪”的一声，男子的手臂从肘关节处断落，接着，“啪”“啪”男子半边身子仿佛石头泥土做成，一块块往下掉，黑色的，粘稠的半液体从他身边的断裂面涌起来。

    卫卫平时就胆子小，如今看到这场面，再也控制不住，大叫一声“鬼啊”抱头鼠窜。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狂奔，太阳明晃晃落在身上，卫卫才平静下来，已经两次了，他不相信还是幻觉，他没有再加地铁，而是坐了出租车直奔公司，还是迟到了。跑进公司，到达办公室，想了想，给小绾打电话，易小绾在昏睡中，模糊接起，卫卫急道：“小绾，我看到鬼了。”

    易小绾听出是卫卫的声音，呆了一呆，卫卫对她说道：“小绾，你不要挂，上次那咖啡杯自动砸到我身上来，你也看到了，小绾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幻觉——”卫卫的声音都在抖，可见害怕到了极点。

    易小绾彻底清醒过来，冷笑一声，挂了电话，卫卫再打电话也不肯接了。

    小绾睡了两天两夜，可是一直无法振作，成天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太阳光落进来，然后消失，很多时候半夜睡不着，白天昏睡不醒，醒来的时候看到房间内一片桔红色的阳光，房间里的物什影子长长的，她自然知道这是日头西斜的标志，有时候，睁开眼睛看着那斜阳不到五六分钟，天空便整个黑下来了，她直觉此时的自己就像躺在墓地里的吸血鬼，时间完全混乱了的，和普通人的作习非常的不一样。她白天晚上都睡不着，满头满脑都是卫卫对她的伤害，心里难过异常。

    长生忙着照顾她。可是小绾看不到他，有时候想说话了，便会叫他的名字，如果长生应了，小绾就知道他在家里，如果长生没应，小绾自然知道他出门去了。在家里呆的时间久了，几乎时时刻刻和长生在一起，再加上没有了工作，不用加班画图，所以开始关注长生，比如他是幽灵，没有形体，那么他怎么出去买菜的？比如他到底长什么样？

    想起长生在黑夜中在身旁对她说起的话，为了一份感情继续呆在人间，宁愿辛苦打工也只为那个女孩子，小绾就想着真实中的长生肯定是一个很长情和专一的男人，活着的时候错过了，所以死后才这样长相牵挂。她很想知道他的故事，想着他留在人间多少年头了，他到底有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子呢，他说年少的时候错过她以为只是错过一份感情，后来才知道错过她是错过一辈子？小绾的心中有无数问号杂草一样蓊郁地生出来，只是小绾现在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好奇了，她就想永远这样躺在床上，不用出门，这样，她好像就把自己保护起来，藏身在一个蜗壳着，永远不用面对外面的世界了。她想着有时候活着真是无聊。

    这一天中午，她从昏睡中醒过来，面色苍白地发现又是一个响晴的天，没有工作已经三天了，平时忙得团团转，如今突然闲下来，就像一直按部就班走着的钟表突然混乱了，小绾非常地不习惯，不习惯的结果就是她强烈的意识到她失业了，想到失业自然又会顺腾摸瓜地想起她失业的原因，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而且惨不忍睹，小绾原本平静的心便又针扎一样的疼。

    长生在打扫房间，根据家里环境干净程度的进展，她能够知道长生此时此刻大概在哪个位置，比如现在，长生肯定在浇水，因为她很明显的看到那原本干枯的盆栽开始生机勃勃，叶尖上有了水珠，然后叶子也变干净了，然后又被移到阳台上去。金色的阳光准确地落在盆栽的叶子上面，那叶子原本是深绿沾满了灰尘，如今在阳光下似乎变得透明起来，变成一种嫩绿，小绾目不转睛地看着，想着真是神奇，那叶子在阳光下，小绾似乎看到它在微笑，它在舞蹈，快活地在阳光下欢唱着，让人不自禁地感叹，原来生命也是这么美好。

    小绾出声了，“长生，你把它们搬到阳台上去做什么？”一边问出来，一边回忆从前，想着这些盆栽她一时心血来潮买回家后，除了前几天新鲜期没过，对它们照料了几次，到后面，她根本就不去理睬了，有一天无意看到，叶子上面积满了灰尘，整棵植株气息奄奄，垂头丧气，她一直以为它们已经死了，如今才发现，原来它们没死，或者说应该是长生把它们救活了。小绾就在心里想着，长生倒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这些花花草草起死回生，他肯定花费了不少精力。

    长生说道：“这样太阳能晒到，让它们晒晒太阳它们就能茁壮成长。”小绾愣了愣，脸上都是困惑，她用迷茫的表情看着长生把另一盆绿植也浇上水，搬到阳台，看到他认真用心的收拾家里，把书摞整齐，把碗筷洗干净，他好像很喜欢做家务，这一点和小绾差别很大，小绾非常讨厌做家务，到了周末，每当不得不洗衣服，不得不做事时，她就会皱着眉头，十分的痛苦。

    她说道：“长生，你好像很爱做家务？”长生笑了笑，说道：“以前也不爱做家务的，现在爱做了。洗衣扫地，给盆栽浇水，搬它们出去晒太阳，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认真生活。”小绾就更加听不明白了，对他说道：“长生，认真生活？”听到小绾的质疑，长生明白她的意思，对她笑道：“是啊，我以前不会生活，现在虽然有点来不及，但是感觉是一样的，就算画饼充饥吧，希望能够认认真真体验生活。”

    小绾也听明白过来，意识到她刚才的质疑可能是不应该的，难道死去的灵魂没有认真生活的权力吗？她不由心里感叹，想她现在拥有生活，却不想认真生活，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可长生呢，生命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却仍然把她的房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小绾想着，看来她也应该振作起来，积极面对生活才是，这样想了想，心里的烦闷好像减了几分，便笑了笑，对长生亲切道：“你要是累的话就歇会吧，我平时一个人家里也是很凌乱的。”

    长生便笑道：“不用了，我习惯了，我现在喜欢做家务。”想了想，又对她道：“这几天我不在家，也有没被人跟踪的感觉？”

    小绾摇了摇头，长生点点头，对她说道：“我去你公司调查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真奇怪。”小绾却想起卫卫给她打的电话，不过想想自己没事就好，就算真有其它阴灵，帮她对付卫卫，她应该感谢才是，便也没再吭声。

    长生拿起小绾要换洗的衣服，小绾对他说道：“长生，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长生笑道：“随便问吧。”小绾想了想，对他道：“我想问，你生前也是这样吗，下班回来，快乐地打扫房间，认真地洗衣服，温柔地给盆栽浇水，有太阳的日子都会搬它们出去晒太阳？”长生摇了摇头，笑道：“我以前是广告公司的主编，公司很大，是外企，也算外企中层了，那时候，还作梦想在四十岁的时候实现财富自由，所以忙完公司的时候，又开始关心自己的投资理财，我们那公司，可不是你们这种杂志社，每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做家务，通常忙完手上的事回到就倒头大睡。”小绾相信他的话，因为她现在不是主编，都那么凌乱不爱收拾呢，她们主编就很忙的，再说现在的资本家哪个不是剥削员工到可怕地步，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叫你上班。

    小绾说道：“那你平时的家谁收拾的，你女友吗？”长生便笑道：“女友也有工作啊，我们一般都是请钟点工收拾。”小绾便点点头，想着他生前原来是有女友的。后来又想着他这么优秀，三十岁就做到大型广告公司的主编，肯定是有女友。

    她说道：“那你怎么现在什么家务活都会做？”长生把小绾的衣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对她说道：“死后不用谋生，有大把时间学习，后来给陈老板打工，通过他的帮助到人类社会来，他的条件就是我要当幽灵伴侣，而幽灵伴侣最起码的要求就要是生活百事通，所以我只能不断学习，不会的立马学会。”小绾等于是明白过来了，她继续问道：“是不是所有的幽灵，只要有未了的心愿，想在人世间停留活动的，都要到陈墨那里去当幽灵伴侣，那他可是最无耻的资本家了。”长生笑了笑，好半天才说道：“也不全是，志原就没有。陈墨的网店只是一家小小的分店。”小绾就更加听不明白了，心里也起了层层迷雾，想问个水落石出，对长生说道：“那么，陈墨也是幽灵吗？”长生又停了好半天，才出声道：“不是的，他和你一样也是普通人类，不过他这个人有点怪异。”

    小绾自然的想起他之前说过碰到的朋友，便出声问道：“上次你和我在路上，你说碰到你的朋友了，叫小玉的，她也是因为未了的心愿在人间打工的吗，她也是当幽灵伴侣吗？”长生迟疑了一下，有点为难地看着小绾，小绾又问了一遍，长生才回答道：“不是。她有另外的工作。”“什么工作？”长生便只能说道：“小绾，这是行业机密，你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人类社会与灵界是径渭分明的，我说多了对你无益。”长生已经拿着她的衣服走到浴室去洗去了，小绾只得沉默了，想着这其间肯定有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明显的感觉到了，可惜长生总是不愿说，他说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小绾便耸耸肩膀，一个人缩到被子里，大眼呆呆地看着窗外。

    阳光已经透过外面的玻璃窗落进台了，刚好落在长生摆放的两盆绿植的身上，那些绿叶子在阳光下像做瑜伽一般，极力的伸展着枝叶，小绾静静地看着，生病厌世了几天的她，终于感觉到了生活的愉快。她想着长生现在这样用心的生活，要能是因为他没有了生命，所以对于生命充满了珍惜和留恋吧，小绾这样一想着，整个人的心情不由好受了一点，心里想着，是啊，人生于世上，忽若风吹尘，一下子，百年光阴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和自己寻不开心呢，不如活在当下，好好的开心地的过每一天。不要以后就像长生一样，三十岁死于意外，死后还要辛苦打工到人世来偿还未了的心愿，她可不希望这样。

    易小绾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长生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两只手湿湿地，还沾着肥皂泡沫，他对小绾说道：“小绾，我发现了这个－－－－－”小绾抬起眼皮，就看到一张小卡片轻轻地落到她手上。她的手张了张，然后慢慢收紧，仿佛手心不是一张心型的小卡片，而是烫人的铁片。她不敢多看，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卫卫送她的玫瑰花，写给她的小卡片，卫卫不敢公开她和他的办公室恋情，所以花先到卡片后至，他亲自送到她手上的，上面写满了rou麻的情话。

    小绾扭过头去，对长生说道：“都过去了，我不想看。”她想着人都没了，送的玫瑰花也早凋零了，这种卡片还留着做什么呢，物是人非，徒增伤感罢了。长生却看了看她，对她说道：“我记得昨晚你说，卫卫能当上主编，是因为找上头告状，说你对客户态度恶劣，说老板坏话，做事慢效率低。所以，我想，这种卡片可以帮你洗白。”小绾愣了愣，抬起头来，两道浓眉皱了起来。长生解释道：“上面的内容我看了，我想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是卫卫主动追求你的。一个恋人为了前途却不惜对另一个人下手，我想你们公司应该也是明白人，不会对人品极差的员工信任。”小绾拿过那卡片看了一眼，“一直喜欢小绾的卫卫”那些曾经让她脸红心跳无限甜蜜的情话如今却像小刀子一样，扎入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再次生疼，显些流出泪来。

    她把卡片抛开，对长生低声道“证明是他人品不好又怎么样，事已至此，没什么意思。”长生对她说道：“小绾，你可以打倒他，重新当上主编，对不对？”小绾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就算真如你所说，我拿着这卡片去找公司领导了，最后我当上主编又怎么样，能把中间这个过程抹杀吗，木已成舟，一切都没意思。”

    长生看着她，想起许多年前，他轻声说道：“小绾，你的性格太软弱，就像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做事太不爱争取了，你要明白，一个人不争取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易小绾呆了呆，长生这样说话，就好像他是她一个多年的故人一样，可是她认识他才几天呢？她的心里有不解有迷惑，苦笑一下，点头道：“是，我是不爱争取，有些东西拼命的争来抢来，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很快乐，可是我想着卫卫这样伤害我，以后要和他共事，不管他是我的领导，还是我的下属，抬头不见低头见，我都很难过。”长生提醒她道：“小绾，你现在不但是失恋，你同时还失业了，今天是周五，可是你呆在家里没上班。”小绾苦笑，对他道：“下周一我开始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