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镜舞——颖妃辞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三章 新月照(上)

第二十三章 新月照(上)

    消息传到颐华宫时,沈沁如眼皮一跳,注视天真无忧的其羽的睡脸,惊觉生命中的一切都那么空泛那么无从把握。

    即使身下是后宫至高无上的位置,她依然不能有一刻的松懈。当一个人握有越来越多之后,终是要牺牲一些曾经极力守护的东西。她也不能例外。

    正沉思着,外面传来当值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沈沁如忙一敛神情,依旧高贵端华。迎上前去,见萧霁睿身披墨蓝风麾,面庞清峻,眼神却益发深邃得看不分明。嘱咐底下奉茶,沈沁如将他的大麾解下,一面笑道:“皇上是从太后那过来的?”

    萧霁睿笑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无法传达任何讯息。“朕从贞妃那过来。”

    沈沁如心口一紧,已然知晓他为何事而来,不动声色的道:“皇上可是为贞妃那延冬溺水的事情而来?”

    萧霁睿牵了牵嘴角,说不出的深沉。“容儿心地纯良,发生这样的事益发不肯让朕跟贞妃省心。”

    沈沁如微微点头道:“事出突然,可大可小。臣妾本想明日回禀太后再做处理,这会皇上提起,臣妾就将想法说说,要是有不妥的,请皇上帮着考量。”

    萧霁睿但笑不语。

    深吸一口气,沈沁如道:“皇上初登大宝,体恤民情,所以宫中人手一向不齐整,上上月为了今年的迎新,宫里进了一批宫女太监,臣妾瞧着也已十分妥当,臣妾想给各宫都添置两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萧霁睿颔首微笑道:“如此甚好,有劳皇后费心了。朕那里就不必了,碧玉如今在边关,给母后那多添两个伶俐可心的送去。其他由你来全权负责。”

    沈沁如会意的微笑,一边略略踌躇道:“臣妾还有一事,想请皇上示下。”

    “你说。”萧霁睿漫不经心道。

    微一咬牙,沈沁如道:“颖贵人曾向臣妾上表,愿去鸿锦寺替太后祈福,臣妾预备明日给母后请安时,跟她陈情此事。”

    萧霁睿略微一怔,眼眸越发深不可测。“母后仁慈,定然不会应允,你且回绝她,嘱她恪尽本份便可。”

    看他似有不耐,沈沁如立刻知趣的噤口。她原意是为试探,毕竟从大理寺放出慕青山若没有皇上谕旨,是不可能做到的。她思量,这或可是婉辞的转机。偏偏皇上态度意味不明,倒教她不敢再做试探。

    “皇上,除夕将至,臣妾思量着,是不是该把恪纯接回宫来,母后心中很是惦念。”沈沁如只得另起话头。

    萧霁睿眼中似有锋芒一闪而逝。“朕自有主张,如今还不到时候。”

    沈沁如默然。

    后宫里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她所能做的,是把那爆发的时辰拖延至她与皇上都能控制的时刻,那便是尽到她的职责了。

    总有一层不安紊绕心头,她微微叹气,透过他缄默淡然的面庞,似乎触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将来。

    岁末将至,皇后给各宫嫔妃多添置些宫人。得宠的多要了些,不得宠的也能分着一两个。对新晋的宫女而言,这是天大的殊荣,可能不能留住却要看个人的造化。

    沈沁如体恤婉辞,并没有从新晋宫女里挑选不知底细的人送去,反而将一直从王府跟随她的凝香给了婉辞。对于一贯安静沉默的婉辞而言,皇后此举一下把曾经被遗忘的颖贵人再一次推到众人面前。

    “小姐,赶快换衣服吧。今儿是除夕宴,若是迟到了,可不大好了。”霜娥出声唤醒一旁出神的她。

    她漫不经心的应道,笑笑:“宫里头什么都不多,就是这些大小宴席数不胜数。”

    霜娥知道她是在玩笑,不禁笑道:“依我看,宴席还是太少了,小姐到现在还是风吹便倒的模样。”

    婉辞拿手指点她的额头,笑道:“越大越不知规矩了,我得把你送到皇后那去,教人好生管教你。”

    霜娥嗔道:“小姐才舍不得呢。”

    说笑间,给她取了件烟霞红的锦缎棉袍,领口绣着浅粉色海棠。婉辞气质清冷,甚少着这繁华锦簇的颜色。霜娥不等她蹙眉,忙笑道:“今儿可不同往日,小姐也得穿着喜庆些,方是应景。”

    婉辞微笑点头,任她巧手装扮。顶发高梳,髻鬟紧致,边鬓角挑出两缕长长的发丝,逶迤而下,风姿渺渺。发髻上插着浅蓝色的宫花,益发衬得容色清丽,肤若凝脂。淡水绿翠玉水滴耳环摇曳生姿,霜娥不禁赞道:“今儿个小姐可把毓妃娘娘都给比下去了。”

    婉辞轻笑道:“你比的可作不得数。”

    霜娥不依的笑道:“原本小姐就不差她什么,不过是小姐懒怠妆扮而已。”

    婉辞失笑道:“我不跟你争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霜娥这才翘起下颌,骄傲道:“那是自然。”

    到了正殿,所有人都打扮得花团锦簇。普天同庆的日子,不论素日是亲近或是疏远的,此刻都是笑语嫣然,将一切锋利清寒掩在温馨愉快的气氛下。按座次落座后,婉辞与恩嫔、芳嫔及琳贵人一席。

    芳嫔与恩嫔素来不合,相看两厌。待婉辞来了,倒是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自贞妃撑腰后,芳嫔在宫里头不再籍籍无名,颇有几分架子,她扫过婉辞精致的容颜,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颖meimei真是我见犹怜。想必,meimei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婉辞温婉的笑道:“芳jiejie明艳照人,岂是婉辞可以比拟的。”她心中哀叹,恨不得早早抽身,但礼未毕,谁都不得退席。

    恩嫔嗤的一笑,道:“原来我竟不知颖meimei如此能言会道,真是可惜了meimei的锦心绣口。”

    婉辞笑得云淡风轻。“婉辞素来口笨心拙,不似恩jiejie,总是晓得在最恰当的时候对最恰当的人说最恰当的话。”

    恩嫔翻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贞妃提携她,她却对贞妃置之不理,讨好皇后不成又攀附毓妃,本就惹来很多人的不满,偏偏婉辞刺中她的心事,不由恼羞成怒。

    婉辞无辜的看她。“婉辞对jiejie多有钦佩,刚才真真是肺腑之言。”

    恩嫔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她,转头跟琳贵人谈笑。婉辞淡淡一笑,饮下一口酒,心头暖意融融。

    待礼成,她匆匆告别,并无太多人理会。

    月色如洗、冰霜如华。

    寒意汹涌而至,婉辞不禁裹紧斗篷。宫灯散发朦胧的灯光,地面犹如霜雪覆盖。“冷月侵寒衣,净荷鲜人迹。今宵独行客,寂寥自家惜。”

    疏朗的淡笑自身后响起,陌生的气息夹杂淡淡的龙涎香覆盖她的周身。她几乎无需转身便能知道那是谁。

    月华灼灼,他的眼里清晰的看到她的影子,一点点无措、一点点惊讶。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闲淡,她这才回神,忙要跪下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低低笑道:“你不必勉强自己向一个身份行礼。”笑语里几分悠然的揶揄。

    她一怔,才忆起那日下雪,她对霜娥说的话,耳边guntang,不由轻道:“请皇上恕奴婢无状之罪。”

    他的眼迫视她。“你自称奴婢?”

    “是。”她反而坦然面对,“罪臣之女,当有自知。”

    萧霁睿却是莞尔。“跟慕翰林的性子如出一辙。”

    婉辞敛眸低眉,嘴角却不由微扬。与他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最初的惶然一扫而空。“天寒地冻,你打算与朕在这里站多久?”他满目笑意的问。

    她她不动声色的提醒他道:“皇上,今夜是除夕。”

    他微微挑眉,含笑问道:“你在害怕?”

    她绽开清雅的笑颜,宁定清华。“婉辞不敢与祖宗的规矩抗衡。”

    “口是心非。”他如是下评语。那灵黠的眸子分明带三分淡然三分洒脱,与她清冷的气息相悖,“规矩不是不能够被打破的。”

    婉辞眉梢淡挑。他自然不怕打破规矩,毕竟承受打破规矩结果的人不会是他。“皇上请。”她敛衣行礼,不推脱亦不雀跃。

    净荷宫自沈沁如迁出以后,一直只有她一个宫嫔。她位分低,又无宠,内务府虽看着皇后的面上不曾苛待,却也没有给她相应的待遇。

    “看来,内务府的人似乎越发不会办事了。”他看似随意的扫了扫四周,淡淡道。

    婉辞视线随着他转了一圈,淡淡的笑道:“皇上应该很欣慰,边关战事吃紧,内务府却能把皇上的旨意执行的这般彻底,实是为皇上分忧。”

    萧霁睿目光一紧,随即朗声笑道。“慕青山竟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有趣得紧。”看到他跟婉辞一同入内,锦儿和凝香不约而同的睁大眼,惶恐的请安,均被萧霁睿挥手让她们退下。

    因见架子上摆放着厚厚的书、案上仅有一只古瓶,插着几朵白梅。一副棋盘、一架古琴,简约素雅,丝毫不见浮华。

    “你会下棋?”萧霁睿目光一亮。

    婉辞点头。

    “那就陪朕下盘棋吧。”萧霁睿指了指棋盘。

    霜娥赶忙摆了棋盘,还暗暗给婉辞施眼色,小脸笑得分外明灿。婉辞轻轻瞪她一眼,她乖觉的站在他们身后。婉辞行了礼,道:“婉辞僭越了。”

    她素手微扬,轻轻落子,白皙晶莹的手指在灯光下犹为剔透清亮。萧霁睿微微一怔,抬头看她的脸。笑容淡静平和,有如深邃的大海,能把人直直的看进去。

    “皇上?”见他迟迟不落子,不由轻道。

    萧霁睿恍然,复又专心致志的落子。

    婉辞小心应对,缓慢落子。皇帝的棋风大气磅礴、攻势凌厉、步步为营。她却从容谨慎,以不变应万变。最后反是萧霁睿输了半目。

    他不以为意的朗笑道:“好,宫里头能赢朕的总有几个,敢赢朕的你却是第一人。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婉辞平视他,美目盼兮。“婉辞入宫后一直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皇上若要赏赐婉辞,便和我下一夜的棋可好?”

    萧霁睿颇有深意的看她,研判的意味明了,半晌挑眉一笑。“棋逢对手,朕允了。”

    婉辞微微的松口气,她实在没有心理准备来面对他侍寝的要求,便抓住时机讨赏以名正言顺的避过令她尴尬的境地。她未曾想过,他们也可一见如故,似朋友一般品茗下棋。但她终究做不到用宫嫔的身份面对他,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

    是,她不会是他的唯一,但他却是她的唯一。

    她不能要求得到特别的对待,至少在她的心还不曾承认他的身份、容许他进驻心头之前,保留那最后一点的自我。

    唯此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