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父子(一)
很快,二少爷和三小姐就过来了。 苏寒廷共育有两子一女。由苏衡往下,分别是苏鉴,苏远黛。 他们一母同胞,苏鉴比苏衡小一岁,苏远黛又比苏鉴小三岁。 苏忠引着他们一路过来,到了书房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少爷,小姐,你们请。老奴去看看老爷的药好了没有。” “忠叔辛苦了。”苏远黛福了福身子,语气中带着敬重。 忠叔虽是下人,可确是爹爹房内的人,是服侍了爹爹几十年的老人。 他们尽管贵为少爷小姐,在忠叔面前,也只是小辈。 苏忠笑笑,刚想走,苏鉴拽住他的衣袖往后退了好几步,压低了声音:“忠叔,你真不打算泄露点口风呀!” “忠叔,忠叔!”苏鉴扭着身子撒着娇。 忠叔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平时最吃不消的就是他苏二爷的无敌撒娇摇晃功。苏鉴怕苏远廷,却跟忠叔很亲厚。 一路上他问了忠叔不知道多少遍爹爹没事干嘛喊他去书房,忠叔的嘴像是被针缝住了,愣是一声不吭。 根据以往多年经验,苏鉴知道爹爹会喊上自个儿,一定没好事。他的人生第一痛就是进爹爹的书房,第二痛就是一个人进爹爹的书房。 要知道,他一直是三兄妹中最容易被遗忘的那个。大哥苏衡样样出挑,meimei远黛还管着苏府的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只有他,学武武不成,打出来的拳比传说中的绣花枕头还不如,学文文不成,一听到之乎者也就能哈欠连天。两眼朦胧。 所幸他的人生目标,就是靠着爹爹的荫蔽做一辈子舒舒服服的苏府二少爷。 但爹爹不这么想啊,在优秀的哥哥,meimei映衬下,每次都不给他好眼色,回回都能得一顿满满的训斥,要么就是去祠堂与列祖列宗作伴。 果然。忠叔就受不住了。他抚了抚额:“二少爷再这么摇下去,老奴这把骨头就该散了。” 苏鉴放开了手,还顺便把忠叔的衣服理了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一身天青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左右各垂着两块乳白色的玉佩。它们做工精细,下面垂着一簇金银丝打络成的穗绦。手里拿着一把象牙制成的薄扇。脸如静玉,一头乌丝用一根玉簪簪稳。再用紫冠环住。下巴微微扬起,眼睛也是向上挑着的。 一副铭枫城典型风、流贵公子打扮。配上他满脸的‘忠叔你说啊说啊’的谦虚表情,忠叔不动声色的放开了二少爷的爪子,说出了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话:“老奴真不知道。二少爷你往前走两步再往右拐进书房。老爷会告诉你的。” 说完,就找准角度挣脱了束缚,脚底生风。很快溜了。 苏鉴看着他的背影一脸幽怨:要是大哥,他啥都不干。啥都不说,忠叔你就各种自动漏口风了。 他叹了一口气,见meimei还在等自己,立刻走了上去。 只是他的脚刚迈进书房半步,就下意识地收了回来。然后,他往后又退了两步,站在了meimei苏远黛身后,还将高大的身躯往下缩了几分。 还好有远黛在,苏鉴的眼睛闪啊闪。 “黛黛,你可得保护好二哥啊。”身躯又往下矮了两分。 苏远黛着了一身浅蓝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朵朵淡雅的木槿花。盈盈一握的纤腰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一头青丝绾成流云髻,上头插着一根绿雪含芳簪,并两朵洒金珠蕊海棠绢花。莹白的耳垂上缀着一对兰花蕾形耳坠。 她用绣帕掩住了嘴,轻轻咳嗽了两下。颇有些无奈地对身后的苏鉴说:“二哥,爹爹又不会吃了你,你有必要每次都这样吗?” “有,在你和大哥眼里,爹爹是慈祥又和蔼的爹,到了你二哥我这里啊,他就是一尊冷面佛,每多见他一回,我就要失眠好几天。” 苏鉴立刻堆出一张笑脸:“好meimei,待会儿要是爹爹因为我昨日晚归的事骂我,你可按照二哥早上告诉你的话本走。meimei的好意,哥哥我都记在心底的。” 说罢,还拿过远黛的绣帕,擦了擦眼角根本没有的泪。 远黛只觉得头也有点疼了。说好的兄友弟恭,哥哥护着meimei呢?合着自己才是jiejie,二哥才是弟弟? 二哥惧怕爹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次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遁了。这书房,他是能不来就不来,来了就一副苦哈哈的怂样儿,还每次都拿她做挡箭牌。 爹爹虽严肃了些,嗯,是对二哥尤为严肃。那也是二哥自己不争气,每天都惦记着吃儿玩儿逗儿趣儿,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宗族里的小童子一起上下学。 可她直觉这回不是因为不争气的二哥,爹爹因为皇城旱情,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他们睡下了才回来,忙得紧。即使累出了病,也一样坚持在家办公。 这样忙碌的爹爹,哪有时间惦记二哥晚归的事呢? 她将二哥拉过来,语气很坚定:“黛儿会护住二哥的。” 苏鉴直点头,恨不得将头靠在meimei的肩上,一副求抚摸的架势。 苏远黛在他的头刚靠近一丢丢的时候,就伸手挡回去了。然后紧了紧头上的绿雪含芳簪,确定仪容无恙后,这才走进了书房。 苏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副害羞小媳妇的娇羞样。 “爹爹,黛儿来了。您的病可好些了?” 苏远黛行了礼,见二哥还低着头,左脚伸出,碾了碾他的脚。 苏鉴吃痛,这才说道:“爹爹金安,鉴儿给您请安了。” 苏寒廷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 这个书房,唤作庭园。是苏寒廷用作办公,接见重要客人的场所。这是苏府的重重之地,兄妹俩平时很少有机会来这儿。 苏鉴继续低头做安分状。敬爱的父亲大人想是观窗外的景致太入迷,一没出声二没回头,他们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远黛站得也有些无聊,便打量起庭园的摆设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桌一张,古砚一方,并着铜水注、窑笔格、窑笔笔洗、斑竹笔筒,水中丞、糊斗、蜡斗、镇纸、压尺、秘阁、裁刀、书灯,印章等等。
除此之外,还放着不少器物,手炉、数珠、扇坠、镜、钩、钵各一个。 下来是一张矮榻,边上搁着一条脚凳,脚凳附近有一个青色的鼎炉,燃着淡淡的沉香。它与书房中的书香,墨香笼在一起,清清淡淡的,十分好闻。 矮榻两侧放着两个小几,上面放着古铜花尊,哥窑定瓶。瓶内插着她昨天采的两朵粉色牡丹花,不过现下有些枯萎了,耷拉在一侧。 旁边就是洗砚池,还有一个不大的盆池,养着六七头锦鲤,做观赏用。 东墙上挂着两幅画,一为山水,二为花草。看不出是何人所画,但极简单雅致。墙下放着一张座椅,摆着六张吴兴笋凳,一把禅椅,一棕帚和一竹铁如意。 再往右看去,就是一个花梨木书架,上面放满了字帖诗集。 爹爹站着的窗子旁,左右各放了两盆春剑。它们是爹爹亲自养的,一直没开花,绿油油的,很是很看。 隔了好一会儿,苏寒廷才转过身来,说了声:“你们来了。” 接着,他又示意他们坐下。 苏鉴却不敢坐。爹爹越是和蔼可亲,他越怕。 苏远黛刚坐下,就听爹爹说了声:“叫你坐下,你非杵着,是要显示出自个儿不长脑子只长个儿吗?” 一贯的呵斥语气,却没以前那么冷。 苏鉴吓得马上坐住:“是……爹爹。” 苏寒廷看到二儿子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中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又想到生死未卜的大儿子苏衡,这股火又自动xiele。 “今天叫你们来。不是检查鉴儿你的功课,也不是让黛儿你说家中诸事。”苏寒廷顿顿,接着说:“鉴儿,我问你,你大哥走了多久” 哎玛,是说大哥的事啊!苏鉴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后,底气立马足了。 “回爹爹的话,大哥走了差不多有……”苏鉴非常自觉地掰起了手指头,“一二三四五……有八天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爹爹,大哥是不是回来了?他可是打了大胜仗,将盛国人打得落花流水,屁、股尿流……” 他越说越兴奋,想到大哥出征前,说要给自己买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见爹爹不语,苏鉴更加确信了,又觉得忠叔装得也太好了,这样大的喜事,居然能忍住不说! 苏寒廷:“你大哥他,确实打了胜仗。” 听到爹爹如是说,苏远黛手抠着绣帕,身子往前倾着:“大哥打了胜仗!他是不是已到了成庆门,爹爹是喊我和二哥去接他吗?” 她盈盈的大眼睛里含了丝丝泪,身子也不可抑地颤抖起来。 苏衡,他们共同的大哥,一直悉心照顾着弟弟meimei的大哥,就要从风赤回铭枫了!她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 苏远黛被巨大的喜悦包裹着,又与二哥相视一眼,却没注意到父亲眼里闪过的一丝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