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阁楼中住的人
御书房里,没有再多的对话。宽大的房门被打开,魏应弘先一步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阳骆承也离开了。 夜已深,宫内只剩下些巡夜的侍卫。 阳骆承站在御书房外的岩廊上,仰头,目光深入黑不见底的夜空。 或许是一刻钟,或者一个时辰,又或者更久。阳骆承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立着,即使轻狂的风,打在他身上,吹乱了他的长发和衣襟,他依旧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一味的看着,好像浓厚的云层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远远看去,忽明忽暗的光线把他冷傲的身影,映照得有些黯然和萧索。 又一阵凉风吹过,阳骆承收回了神,走下盘龙的石阶。只是,他不是去凤仪殿,而是独自一个人,朝向着皇宫最深处的北辙苑走去。他步伐很缓慢,穿行在色调深沉的夜里。最终,那回荡的脚步声,停在了一片竹林前。 透过竹林的缝隙,远远的,可以看到风中摇曳的一点灯火。弱而不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竹林底下,铺着一层枯黄的竹叶,踩在上面,发出‘嚓。嚓’清脆的声响,恍若叶子中残留的生命在瞬间破碎。 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不论是树。。。。。。还是人。阳骆承低头,借着远处洒来的微弱光芒,看着脚下四分五裂的叶片。浓郁的夜色,把他的眼瞳映衬得格外黑,更是有一层感伤,在慢慢腐蚀他的眼底。 短暂的滞留后,阳骆承再度提起了脚步。风扫过竹林,把他踩碎的叶子,一起卷带到了别处。 竹林的后面,是阳骆承攻占皇宫后,让人新建起来的阁楼。十几天没来,阁楼四周,已经细心栽培上了成片的花。不是牡丹、菊花这类名贵的品种,是山茶。寒冷的深冬,一株株细弱的枝干上,却是生长着翠绿的叶子,带着生的气息。熬过冬季,它们便能开出灿烂的花朵。 似乎怕踩到那些刚种下的山茶,阳骆承很小心的绕行到阁楼的正前方,从没有根植过的小径进入到阁楼的一层。 在台阶的左右两侧,分别还放着两个大花盆,里面种着两株小小的嫩苗。叶片和山茶相似,又有些不同,阳骆承只是稍稍的看了一眼,便从中间走了过去。 二楼靠楼梯,最左边的房门被阳骆承推开,趁机灌进去的风,差点把桌上燃着的一盏灯吹灭。里面的人还没有睡,坐在炕的一边,摆弄着手下的棋局。 听到动静,下棋的白衣男子回过头,那是一张年轻、清秀俊朗的脸庞,最多二十三四岁。借着屋里的灯光,认真看,样貌上和阳骆承有着七分的相识。 只是,阳骆承更为的犀利,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而那个白衣男子,则像一柄厚实的剑鞘,相对剑而言,更为的温和,也不具杀伤力。 “看来,你在这里倒是很享受。”阳骆承看着一脸闲若的白衣男子,表面上看似嘲讽,他的心底,却是很欣慰。 只要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能好好的生活着,他所做的一切,便有了价值。 魏应弘以为阳骆承无情,确切的说,他是有情的。不过,他那些感情,早在血雨腥风中消磨殆尽。直至他感觉,他体内流动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下棋,还是要两个人,你来得正好。”白衣男子把棋盘,推到桌子的正中位置。他完全不在意阳骆承戏谑的神情,还有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就像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平常人。白衣男子口气平和的说道。 即使阳骆承有意把真实的自己,埋藏了起来,让身边的所有人,都畏惧着。可白衣男子,还是能轻易看进阳骆承的内心深处。 十几年,沧海桑田,物是人事,但他知道,阳骆承其实从来都没变过。 “再怎么下,结果还是一样,你是赢不了我的。”阳骆承嘴上说着,还是坐在了男人的对面,认真看着棋盘上黑白棋子的分布。 “或许,有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也说不定。不下,又怎么知道?那我先行了。”阳骆承的出现,白衣男子显得很高兴,他眉眼唇沿毫不遮掩的一直轻扬着,淡淡的容颜,像普照在冰山上的阳光,干净、和煦而又温暖。白衣男子说完,在刚才未结束的棋盘上,首先放下了手中的一颗白子。 白衣男子行一颗子,阳骆承接着行一颗子。下到第六颗棋子,阳骆承摊开右手,把攥在手心的黑子,全部放回了棋盒。 在这一盘棋里面,阳骆承完全看不到白衣男子口中不一样的结局。
“贺泓天快来了。”阳骆承说道。他的话刚落,只见面前的白衣男子,神情轻滞了下。过了一会,得不到回应的阳骆承,接着道。“怎么,不想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他?” “既然我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你,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不要太强迫自己了。”听到‘贺泓天’三个字,白衣男子原本温和的面容,变得有些复杂,他看着阳骆承的眼神,也融进了几分沉痛。 毕竟贺泓天,给他们带来的痛,实在是太沉重了,重到无论用多少的清水,也洗不净洒在路上的斑斑血迹。因为,死人了,做再多的事,也挽回不了那些逝去的生命。唯一,在对待贺泓天的事上,白衣男子放下了他的仁慈。因为,和贺泓天相比,他更在乎阳骆承。 “放心吧,有关贺泓天的事,我自有分寸。”看到白衣男子挫伤的样子,阳骆承草草结束了有关贺泓天的事。最开始,他就不应该在白衣男子面前提到贺泓天。血,沾在他一个人手上就足够了。他换了个话题。“想知道,郝京妍进宫后,都做了什么吗?” “她都做了些什么?”白衣男子接话。对郝京妍的事,他很好奇。当初,要阳骆承娶她做皇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一别,有十二年,还是十三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现在的她,变成了什么样。 “六天之内,杖打十个嫔妃,还全是元君徽的旧人。手段之残忍,史上怕是没一个皇后能与她匹敌。现在,你还认为,她没有危害吗?”阳骆承说着。可他没留意,在他提起郝京妍时,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阳骆承没注意到的东西,白衣男子察觉到了。他湮没的笑容,再度回到了脸庞上,像一朵绽放的山茶花,异常的绚丽。 虽然那么做,白衣男子自觉很自私,也知道对郝京妍太不公平。但,如果一切重来,他还是会那么选择。这样一来,以后,到了迫不得已他必须要离开的时候,阳骆承的身边,至少还有个人陪着,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