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长寿桌?王八桌
金秀玉如今也正后悔呢。 虽说李承之在家门口教训阿平阿喜,确实令她感到不满,但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重了,却不知对方心里将作何感想。 衣角轻扯,她低下头,见李婉婷仰起小脸,轻轻叫了声“金豆儿”。 她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用口形示意“放心”,然后抬起头,在脑中组织好语言,开口道:“今儿个沐生出狱,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准备了一桌子好饭菜,要感谢你这位救命恩人。你看这天近晌午,就算要教训人,也该等吃完饭再说,是不是?” 李承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后目光轻轻一转,对李婉婷和李越之淡淡说道:“看在金豆儿份上,你们俩的帐且先记着,回头再算。”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金秀玉一眼,擦着她的肩膀进了院门。 李婉婷和李越之小脸放光,纷纷抱住了金秀玉的腰,又跳又叫,直道她才是救命的活菩萨。 金秀玉被晃得头晕,忙挣开身子,一边推,一边催促二人进院去。 回头却摸着自己的脸,按了按跳的有些快的心口。 方才,他是叫她,金豆儿?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丝丝的有些甜蜜,如同墨汁滴入水中,在心头柔柔晕染开去。 “豆儿你个死囡仔,正经吃饭的点就不见人影,还不快还家来!” 金林氏尖利的嗓门立刻将这心动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她老家是哪里的人,一着急,便会骂女儿死囡仔,金豆儿泄气地望了望天,懒洋洋地返回院内。 堂屋里正中间放着一张红漆的八仙桌,热热闹闹一桌子鸡鸭鱼rou蛋蔬果品,显得桌上满满当当。 上首坐着李承之,下首坐着金老六,东边坐着李婉婷和李越之,西边坐着金林氏。 金沐生和佟福禄都不耐烦跟一堆人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饭,另外在大桌旁边,整治了一个小桌,将陈东拉来坐在上首,两人不停地向这位新鲜出炉的师父献着殷勤。 陈东原来觉着收徒挺麻烦,如今倒也享受这被人伺候的滋味。 金秀玉自然是要坐到大桌子那边的,只是她一迈进门槛,就突然发现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李承之是贵客,自然坐上首;金老六是主人,坐下首也没错。两个最大的位子被占了,剩下东边李家一对兄妹,西边一个金林氏,虽说有个位子给她空着,但不坐还好,坐下来却是个尴尬。 兀那金林氏还嘴里嚷嚷着:“赶紧坐下,端的什么小姐款,还得我三请四请的。” 金秀玉扯着嘴角,对金林氏露出一个假笑,说道:“娘先吃,我且去厨房搬个烧火凳来。” 李承之吃惯酒宴的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尴尬,但身为客人,又不好说什么。 他不说,自有主人家开口。 金老六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板着脸对金林氏道:“你还是当家的女主人,居然连自己该坐哪儿都不晓得,还不快与我站起来!” 金林氏被骂得一头雾水,茫然道:“我又哪里不对了?” 金老六用手指了一圈,道:“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坐的成什么样子?” 金林氏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圈,还是一脸茫然。 李承之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眼睛一扫,倒正好看见金秀玉捂嘴偷笑。 金老六恨自己娶的婆娘蠢,只会替他丢人。 这时候,金秀玉走上来,挽了金林氏的胳膊,轻声道:“娘,你再仔细瞧瞧,我若是同你坐一起,岂不成了长寿桌?” 金林氏拿眼睛一扫,顿时脸就红了。 这长寿桌别看名儿好听,实际寓意却不吉利的很。所谓长寿,那是因着土话说的,千年王八万年龟,不过用个好听的名儿掩饰罢了。 金秀玉若是跟金林氏同坐,这上首一个,下首一个,左右各两个,可不就跟乌龟那一头一尾加四足一模一样。 长寿桌,长寿桌,其实就是王八桌。 这都成王八了,你说能吉利么? 金林氏抖着腿就站了出来,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金老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金秀玉柔声道:“爹,让娘在你旁边搭个座,我自个儿坐一边,这样不就成了。还是开席要紧,可别饿了咱们的贵客。” 还是女儿的话中听,金老六瞥了金林氏一眼,那意思是你这当娘的还得跟女儿多学学。 他往旁边挪了挪,用手点了点屁股下的条凳,金林氏慢慢地挪过来,挨了半边屁股坐下。 金秀玉也就怡然地一个人占了一整边的位子。 这下可就不是王八桌了。 金老六的厨艺确实不是盖的,做出来的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金秀玉兄妹加上李婉婷和李越之,吃的差点把舌头都咬了下来。 尤其李婉婷,嚷嚷着以后都要来金家吃饭。 金老六只是得意地笑笑,金林氏则是一个劲地让他们来,千万别客气。 金沐生和佟福禄也吃的欢喜,两个小男孩最是毛毛躁躁,筷子敲得碗盘叮当响。 金老六扭过头去斥了几回,两人也只是吐舌头,没有半点改进。 不过这叮叮当当的声响,倒显得这顿饭愈发热闹。 李承之嘴里吃着,心里却暗道,李家金家虽说一富一穷,倒有一点极为相似,便是吃饭都是一样的热闹。 他看了看阿平阿喜,好歹是宅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吃相又能比金沐生佟福禄好到哪里去。 一面暗自叹息,一面伸手去夹桌子中间的一道虾子。 筷子碰筷子,他抬眼一看,是金秀玉。 金秀玉已快速将手缩了回来,转而去夹其他的菜,目光倒是忍不住向李承之脸上溜了一溜,却正好被对方的视线逮个正着,忙忙又低下头去。 李承之却因看到她这无意中流露的小女儿娇态,而心头一动。 若是他能够知道金秀玉真正的来历,说不定就会知道,在她的那个家乡,曾有一个叫徐志摩的诗人,曾经说过一句话,用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正是再恰当不过——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