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撕裂的神智
宁静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想不到,出事的竟然是母亲。一瞬间,那对瞪得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宁静用双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抑制了大声哭泣的冲动,但是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警官同情地拍了拍宁静的肩膀,说:“节哀吧,至少你比你哥哥幸运多了……” 立刻,宁静脸上的表情又由悲伤转为焦急,她慌忙站起身,面对着那位警官问道:“我哥哥怎么了?他怎么样了?” 警官的脸上掠过一抹苦笑,似乎是责怪自己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他慌忙摆着手解释:“你哥哥没事,我们只是借用了他的手机。他似乎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上午打电话来报警之后昏倒在了那个……房间门口。我们把他送到了医院,刚才医生打电话来联络说是已经醒过来了。” 宁静一下子长长舒了口气,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随着她的抽噎一上一下地颤抖着。泪水从手指缝中慢慢渗了出来。 那位警官递来一桶卷筒纸,安慰着:“别哭啦,先过来听一下具体情况吧?我也知道你会很难过,但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宁静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轻轻拭去自己的眼泪,向警官露出一个笑颜:“没关系,我哥哥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实,宁静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了让警官对自己的心情感到安心才说这句话的,还是她的哭泣,真的只是因为得知哥哥没事。这个哥哥在宁静心目中的地位,一向是比母亲还要高出许多倍的存在…… 警官例行公事地向宁静叙述了“案情”。死亡时间推定是昨天晚上的12点到今天凌晨的2点。没有搏斗的痕迹,遗书的笔迹也几乎可以肯定是母亲本人。虽然尸体还要经过验尸官的检验,但是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母亲是自杀。早晨,110接到宁威的报案,匆匆赶去,却发现宁家的房门打开着,家里却没有人。按了门铃没有得到回答后,冲了进去,很快发现了二楼卧室内自杀的母亲和在卧室门口昏倒的宁威。 宁静此时突然为宁威感到心疼。他一定一早就发现母亲死了吧?他是用多么大的自制力,才能假装若无其事地送自己前往考场?为了让自己不因为看到母亲的尸体而受到伤害,为了让自己能够好好考完最后一天的考试,宁威却把自己勉强到昏倒的程度…… 警官将母亲的遗书的复印件展示给宁静。 “对不起,我想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已经失去了。我用尽全力,也无法筹到救老公命的钱,我实在没脸活下去了。”这是母亲的信上的原话。 除此之外,母亲的话语中,只是流露出对宁威和宁静未来的担忧。 “千万不要想办法去帮爸爸筹钱。我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对不起,什么也无法留给你们,你们好好活下去吧。”母亲在信中说。宁静看到母亲的信,心中才真正涌起悲伤的感情,一遍擦着不断滚落的眼泪,一边读完了母亲的绝笔。 “威威小时候得过小儿支气管哮喘,虽然已经五六年没有发作了,但是以前可严重了。威威的胃也不好,要小心身体,尽量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静静要当心视力,女孩子戴眼镜不好看……” 絮絮叨叨地,母亲写了很多话。尽管自从发现了父亲的外遇后,母亲自顾不暇,已经许久没有来关心过这对兄妹了。但是最后的绝笔中,还是流露出nongnong的关心和怜惜。 “我放不下你们,但是你们也长大了,考进大学了。说实话,将来我一个老婆子,又没有退休工资,跟着你们只能是个累赘。所以还是趁现在走了吧,在下面等你爸爸,也能和他做个伴。尽管他对我很过分,但是我其实一直爱着他。我觉得,他会在外面花心,也许是因为我的爱让他喘不过气来了吧。他年纪也大了,也该是收收心的时候了。在外面花小姑娘,我怕他身体吃不消。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谈谈的,没想到这就再也没机会了……” 宁静看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一直以为母亲恨着父亲,父亲也恨着母亲,这个家完全是因为离婚会影响父亲的仕途而苦苦支撑下去的。一直以为,家中唯一的温存,就是自己与宁威的兄妹相亲。 现在才知道,其实父亲和母亲一直是相爱的。因为爱着彼此,才忍不住互相伤害。这样病态的扭曲的爱,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在警官的情况告知书上签字后,宁静取回了宁威的手机,匆匆赶去医院。 在前台问了宁威的所在后,宁静匆匆赶到了哥哥所在的急诊病房门口。急诊病房门关着,宁静透过门上的小窗,悄悄向里面张望。病房中有四张床位,却只有两张床上有人。靠门的一张床上,是一个老人裹着被子睡觉。而远处靠窗的病床上,宁威怔怔地坐着。 宁静看不到宁威脸上的神色,只知道许久许久,宁威都没有移动半分。 一名护士来到了病房前,看到向里面张望的宁静,无可奈何地说:“他一直这样子,傻傻地看着前面,问他话也不回答。你是他的家属吗?先去办入院手续吧。” 宁静按照护士的指示匆匆办妥了手续,回到病房门前,却发现哥哥依然维持着同刚才相同的姿势。 “哥哥……”宁静试探着轻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 宁静在宁威的床边坐下,握住了宁威没有打点滴的右手,又轻声呼唤:“哥哥。” 宁威依然没有回应。只见他英俊的脸上透出茫然的神色,深黑的眼眸望着前方,却看不到焦点在哪里。 宁静凑到宁威的耳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哥哥!” 门边躺着的老人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哝了几句话,令宁静的脸一红。可是,宁威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依然呆呆地望着前方。 宁静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如果哥哥从此以后一直保持这种姿态怎么办?如果她会永远失去哥哥的笑容怎么办?如果连这最后一个,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也失去的话,她该怎么办? 眼泪从眼光中滚落,顺着脸颊滴到宁威苍白的手背上。宁静用力抱住宁威,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脏有力地搏动。 “哥哥……我不要失去你,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你这是假装的对不对?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一点都不好笑哎!” “……静?”宁威迟疑的声音。 宁静立刻从宁威怀中抬起头来,双手捧着宁威的脸颊,带着泪笑了出来。 “哥哥,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刚才似乎一时走神了……”宁威的脸上掠过一抹苦笑。 宁静望着宁威苍白的脸色,感到深深的心疼。她站起身,将宁威的头揽在怀里,抚摸着宁威看上去倔强,实际上很柔软的头发。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宁静呓语般地不断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宁威,还是在安慰自己。 宁威顺从地将脸贴在宁静的胸前,犹豫着轻声说:“……你知道了?” “嗯。” “你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 “别太难过了。这是mama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还是祝福她吧。” “不会……” “那就好。” “我担心你呀。” “你又瞎cao心。女孩子家老这样会长皱纹哦。” “你刚才的样子很可怕……” “静……” “我怕失去你。” “不会的,不会的……”宁威安慰着宁静,轻轻拍着宁静的手背。 可是不知为何,宁静总觉得宁威是在敷衍她。 医生诊断宁威是由于“情绪波动引起的暂时性休克”而昏倒,安排宁威住院观察一夜。 急诊病房的条件和曾经宁威住过的特需病房完全不能比。下午的时候,又送进来一个摔断了腿的中年妇女,一直哼哼唧唧地叫唤着,她的家属和朋友也轮番来探望她。那位阿姨用难以想象是断了腿的人的旺盛精力和朋友们聊着八卦,令宁威和宁静不胜其烦。 夜晚,那位阿姨的朋友们终于离开了病房,宁威对宁静说:“我没什么事的。你也先回去吧。” “我不要,我就坐在这里陪你。”宁静任性地抗拒。 “听话,晚上坐着睡不好觉,会着凉的。” “那我就不睡了,看护你一夜。” “傻瓜,我又不需要看护。” “……哥哥,我不敢回到那套房子……”宁静怯怯地说。其实她只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宁威,对那所房子则半点恐惧感都没有。毕竟她没有亲眼看到母亲的尸体,即使从警官口中听说母亲上吊自杀了,也没什么真实感。但是她不这么说,哥哥就不会留下她。 “……好吧。”宁威这才首肯。 夜晚,宁静趴在宁威的被子上,不舒服地浅眠着,中间醒来几次,都发现宁威睁着眼睛。 “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宁静用比耳语更轻的声音质问,似乎在责备哥哥霸占着床却不好好睡觉。 “对不起,我睡不着。”宁威语气中混合着叹息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乖,睡睡就睡着了。”宁静嘟囔着,困倦地重新趴到宁威的身上沉睡。然而,尽管乖乖闭着眼睛,整整一夜,宁威的大脑都无比清醒。宁静的眼泪、母亲的一身红衣交相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而最终停驻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陆青岚离开他时的那个表情,久久挥之不去。天大亮的时候,宁威终于放弃般地睁开了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