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银子纳王夫
辰时的风隐杂凉意,圣元帝上朝前特诏了延陵易入养元后殿询奏。 她今日选了身玄彩流云百福宫服,依是青苍深色,缁墨锦带玉玦临风。华鬓梳作簪花高髻,以真、假发结合绾至顶层卷梳,髻旁插了白芍含蕊石玉簪,前缀串珠珠玉步摇,顶戴霜白牡丹。 这是宫中贵胄女眷甚为常见的发式,却也是延陵易二十年来梳下的最复杂髻发,是以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发间皆用素色饰缀,但凡沾了一丝华彩艳颜,必要她皱眉许久。于是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华鬓,都要比常人多用去一半的光景。 一路袭步掠风,脚下软履轻踩,宛落浮云。 于养元殿一路随侍的宫人眼中,这女人是美。美得芳华刹那迷醉,是冷得绝然痛彻。于炎炎夏日看去尚好,这微有凉意的晨间,看多了亦是会彻头僵凝下。 养元殿深帘一幕幕扬起,延陵易微眯了双目,胸口袭下冷气,一步一步朝向宫人持帘躬身请立的方向——圣元帝的御用香殿。每于朝前,皇帝必于此殿袭香,愈是浓烈尔郁的馨香愈能引他心神明净。 身后已响起延陵易六肃三跪九拜礼的朝贺声,那声音很寒,却也在圣元帝意料之中。犹然记得曾以言戏谑延陵沛文温软善和半生,却得了这脾气秉性异端的女儿,是时,沛文笑得淡而安然,只言必是他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什么,这一世她是来讨帐的。 双手浸过香炉,含着冷烟撤手,淡淡转身,凝向十步之外躬身跪立的身影。他未看清她眉目,只觉得那身形确像沛文,女映父影,是以福气。 “听说…你想要那个位置。”帝王霸位坐久了,便不喜绕圈子,他想了便说,定不会犹豫半分。 “是。” 这一声,应的干脆利落,实是出乎预料。沛文的优柔寡断,行而不言,她并未全随了去。圣元帝微微抿直了唇,直步迎上。延陵易下意识退了半步,并非惧怕龙威,只是甚不欢喜他周身珠兰浓郁香气,熏得腻人,重得引人睁不开双目……这云南珠兰,越是燥热的天气,便香味越烈,此时最是浓烈。 圣元帝反料定她定是怕自己,唇畔不由得爬上一丝狡笑,极为浅淡。言中气势更扬,声亦亮起:“延陵家的男人都是死绝了吗?” 咄咄逼人之势如燥风忽至,本就封闭的内殿因帝言更是憋闷,晨间来袭的舒爽凉意顿逝。延陵易轻扬了额头,虽不能平视,确也尽力探出皇帝眼眉处刻意掩下的帝王傲尊。轻吸了口气,淡道:“家风不正,全凭小女一人之力匡复族业。”延陵之男丁,半男不女,半死不活,有伤大雅败尽族风之论,早已由人言传遍京城。所以他此般问训,她只能道是挑衅。 圣元帝以月檀烟醺了双手,双臂扶了和田玉凉座缓缓稳下,沉寂半晌应:“嗯,此趟出兵扰平云南****,由延陵府出饷五十万两。朕,便允你此袭位。” 延陵易面容沉寂,冷睫微抬,唇角一丝丝蔓出并非笑意的弧度,十为奇谲:“臣…愿出七十万两,皇上再嫁个儿子予臣如何?!”入宫门,嫁于皇子,便是作了天家的子媳。此事于延陵家必有收益,爪牙直逼宫闱,转逆势而上,重整族威。反之皇家亦得了收拢延陵大势的利果。她此般喊价,气势不减,亦是明白这本买卖天家并不会亏,圣元帝自会好好端量。 圣元帝猛地抽离了一支腕子,挽在身后紧紧攥起。天家一个皇子方值二十万两,远是不及她一个王位贵,这笔账,她倒是算得“清明”。敛气忖度,他想了又想,须眉上挑,憋气作言,“要哪个,随你挑。”他的儿子是多,值钱的不值钱的更是一把把,只不是太子,大多可由她任选了去。他料她毕竟没那个胆量选太子。 “臣…还是回去琢磨了再报。”延陵易出声,就是他的话言下去,而后淡然退礼而出。 养元殿外,明光耀目。 延陵易微整衣襟,轻转了身偏向后殿云粱,微微一笑,这一日,阳光最好。 不过半日,延陵易选夫一事即已传蔓开来,朝事散后,九位皇子由交泰大殿并步而出,各有各的龙彰圣仪。太子尹文尚即位于前首,最得气势。由后殿追来的宫人忙将消息传来,他之神情瞬息万变,终是扬眉浅笑,料定是那女人等不急了。他答应过她,总是有法子要她做自己的女人,然她却似比自己更急。
“呦,延陵家的女人谁敢要,那是个女人吗?小十一他们年纪还不到立室。哦,未娶妻纳妾的兄弟中,也便只有老七老九了。她若是不肯做妾,便是要从这俩人中选了。”其身后立着气势逼人的三皇子,他生母是南叶属国的长公主,甚得欢宠,朝中除却储宫太子与嫡出的七皇子,再没有一位皇子的地位能越及他尹文浦杉。一时间口无遮拦,回身对上身后的兄弟打趣了道。 尹文尚即的目色猛地冷下,淡淡扫了众人一眼,隐有不悦。总是她的女人,他如何任着被自己兄弟调侃。然此时只能强行忍下,双手负了身后,一手紧攥了另一腕,生勒出几道红印。 昱瑾王府。 长春池畔,尹文衍泽静静地研墨,闲时他多会亲力亲为,冷竹凝香的墨锭,配着长春澈液淡淡化开,颜色不浓不浅,如黛色青山跃然入金锡玉笺。今日他借口染了热症便推去了早朝,朝上的事便由探访而来的九皇子细细叨念出。 “七哥,莫不是真轮到我们二人之一做她王夫?!”尹文觞恭吞了口竹香翠盏,他七哥斋子里的茶,最有味道。 墨上添了一笔瑶竹,尹文衍泽柔柔地笑,凝着明熠:“她…未必能看上我们。” “七哥的意思,她还真能有那个胆子入东宫。虽是太子爷宠得紧,只父皇那一关,并不好过。”言着朝向身侧持盏不语的文佐尘淡道:“文少傅,你说呢……” 文佐尘轻放了杯盏,终以抬眉瞧望,只眉间川字并未舒展。 “文佐尘,你今日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