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心疼
半挑起的帐纱一扬,尹文衍泽即是看清了帐中状况。只方才忠儿拦步时胡乱应付说是病了,他才更坚定了入内的意思。如今真至了面前,却是连人带声皆怔愣下。 “你…”他开了口,只嗓眼干涩得紧。 延陵易握紧了一角幕子硬撑着起身,眼神微飘了贤儿忠儿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单单凝着尹文一人,虚喘着道:“吓到你了?”她伤口在左臂,此时单手紧帐,左肘隐在身后不显。面上痛得满是湿汗淋漓,宽大的袍子下隐着发颤抖动的身子。 尹文衍泽咬牙愣看了良久,转身由热盆子里拧了湿巾,几步落至她身前,先是一犹豫,而后不作声地擦拭起她满额凉汗。延陵易下意识欲躲,反被他出力箍住后肩不得动弹。 他擦得极认真,动作亦轻柔,不时挑眉与她目光交汇,然也是一瞬间便要匆匆乱了视线。擦毕了,他才是小心翼翼抬了她背过去的左臂,细细打量着缠着纱棉的伤处,啧了两声,抬眸责备出声:“你摔得是重了些。” 摔?!延陵易胸口猛一颤,不知如何来应。 “看来我早个两日搬来是明智。也能多照顾着你。”他说着便攥上她一只手,怕是臂肘失多了血,她五指冰凉干燥。微微垂首,盯上她眉眼,声音稳而缓,“以后我都是初八就搬来陪你,好好看着你,莫能再被什么妖器厉物伤了去。” 她蹙额,迎着目光瞪他,满瞳情绪,却苦于难言。 “感动了?”尹文衍泽轻轻的笑,大掌抚着她冰凉的腕臂,一声一声煞为清晰,“可是觉着自己选夫没选错?!你男人心不细,可也知道疼女人。” 她轻轻咳着,想不通他这般演戏又是为何。胸沉气闷,然又无力与他冷言交锋。 “看在本王这般诚心诚意疼你的份上。邛国郡主的婚事,夫人帮我退了吧。”他这才是说到了要点,笑意正浓,目光如水,“夫人也该知道,衍泽不是随便塞个什么女人都愿意娶的。再几般好,也要衍泽看着好才是。我明白说了吧,那郡主,是衍泽心里放不下她,也不会放她。娶了来,莫不是要摆着祭拜?!” “咳…”延陵易垂守覆睫,头正昏沉,“圣意如此,我不过也是摸着皇上的心意请的。这婚,延陵能请,却退不来。” “延陵易。”他突得唤她,眼中全无了笑意,却满目认真,“我是心疼你。” 她闻听身子一抖,亦死死撑住,撤了目光,是不知该忘向何处。心处有个洞,不知深浅,却觉这一脚是狠狠踏踩而至,生生的抽痛。多少年了,连自己都不会心疼自己,她还有什么资格要别人心疼。 他知她在想什么,她眸子虽浊,却偶有时候能映出惊慌凄乱的心神。 “不是做戏。”,他紧了她腕子,倾身附她耳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着,“记准了。本王——心,疼,你。” 午时,延陵易草草用了几口粥食,复又眠下。 难得是睡得如此沉,连着平日里伺候的贤儿都随着欣慰。 人言心思缜密沉深的人往往不得好眠,延陵便恰是这般,夜越是静,人就越清醒。所以她多在深夜埋头审卷理折,只四五更时小眠片刻,而后便要醒转抖擞精神迎来一天的琐碎繁杂。也只有初八,初八这一日,延陵歇得最是痛快。 由寝榻之后的暗门垂帘伸展而来,便是连着西房沐水池的甬道,甬道约有半截厢房之长,与后寝亦只差三五步,布施巧致,一道两侧立满了各式屏风帷面冲乱了视线。 尹文衍泽久看了这寝榻后间延展而接的奇特构造,正欲称奇,恰见那一处綵川文莲绣屏后有人影溢出,才是明白,那屏后恰隐这那一处由宝阁暖寝圈起的檀屋书阁。 寝室中人未必能一眼寻见书阁之处,然檀阁中的人却能透析室中人音人影。 由檀阁中步出的女子是延陵忠,她先是听了人音,才步出瞧探究竟。见了尹文衍泽,即行了半礼,立身不动。 尹文衍泽几步走上,绕了屏风,如窥见洞中春秋般欣喜道:“这阁子设得有意境。” “是方便主子夜里阅章写折随意搭建的。昼里主子还是会去易水阁前的书斋子,小檀间便只备夜里用。”忠儿接了话认真解释着,不时让出半个身子,引尹文衍泽入内。
他果真走了几步,这不大的空间,仅数步便也能绕了数圈。檀香木雕镂的太师椅悬着螭兽青鸾,黄花梨木的案桌足有两臂长,堆满了列册文印,俱是一尘不染,规矩有则。砚台是干净的,似乎也是延陵易的习惯,用了墨即是要冲洗干净。纵是用来垫文纸的毛毡都不沾墨渍,他显少能见到周边人讲究至如此,或者不该说讲究挑剔,是别扭。那女人,同这满书阁的井井有条般,执着苛谨至极,反是病。 案上亦陈着团揉过的废笺,延陵易未有吩咐,忠儿便不敢随意扔弃,只得照着它原先的摆置搁放。 尹文衍泽攒蹙了眉,手里捏过一团,是要展开。 “王爷。”忠儿适时提醒出声。 尹文衍泽只微一笑,淡着劝慰:“无碍。”言罢,一手展了团笺。 日光由窗纸缝间探入,正打着他眉间。 一川润眉,凝了蹙,蹙了又展…… 月不圆,入夜时,延陵易反是醒了,伤处的痛似轻缓不少,精神亦较清朗。用了几下淡口的奶枣薏仁羹,便吩咐贤儿将今日拖误的案宗搬来,贤儿忙退出去,恰与身后冷不丁走上的尹文衍泽冲撞上。 她整个后身硬撞向他,尹文吃了一痛,“唔”一声忙扶了身侧扶壁才是立稳。 “贤儿该死。”贤儿惊得满面赤红,一个劲儿言着不是,仍是惶然无措。 “不要紧。”尹文立稳了身子,即是淡淡盈了笑,安抚道:“去办事吧,任谁也不当该死。” 贤儿这才敢仰目瞧探,然目光却又一猛子栽进了那莹泽深澈的瞳眸,察觉到喘不过气时已是移不开目光。只那般傻傻盯着,心,早不知在左在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