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皇运在线阅读 - 第七十四章 倾城衍宫(上)

第七十四章 倾城衍宫(上)

    “郢帝是朕之亲舅舅,朕…若要助你称帝,岂不是引狼入室。”崇毅眸中有光在闪,恰细细凝着她。

    “皇上难道不愿重见昔日夏之鼎盛,各国来朝之盛景吗?夏之前朝晏平帝曾享有的极盛,皇上竟也一分不怀念垂涎吗?若延陵以郢皇权在握,再已六地城池奉还,夏国必将重列三国之首。郢也愿…向夏称臣。总好过如今臣不臣,子不子,名难副实的尴尬境地。圣元帝在位尚好,如若换了他的儿子孙辈,您仍能屈尊纡贵继而向其称子臣吗?”延陵易似若成竹在胸,将大势所向一一列明释析,唯等这一条大鱼自行落网。

    崇毅退步而立,久望未语,沉眸轻浮,淡言:“一介女流,图那权柄作何?莫不是也愿做个女皇女帝,自以为那便是逍遥快活吗?”

    延陵易闻言浅笑,微有迟疑,轻言:“延陵易并未有心坐那位置,只是以此为礼奉予他人。”

    崇毅微悸,耳中嗡嗡作响,眸不动。心中大骇,已有十年未见过这般浓重嚣张的气焰,敢以天下为礼。

    忆中那个尚能与自己抗衡一时,骨子尽是此般狂妄轻蔑的女子,死在自己手中已是十年。

    十年,他甚以寻不到一个像模像样的对手,亦再没有能恨至嗜心剜骨的人。

    十年之前的那个丫头是有资格骄纵,彼时江山与天下皆是她的,无人能夺。

    那女孩以三龄册封长公主掌以储印。时年是天下大乱郢宫乱政的大乐朝历显元十三年,便是那一年,她的皇父,权倾天下不可一世的大夏胜平帝,与邛合谋出兵暗助尹文夺宫,十三年逼宫之乱即是由此而兴。

    尹文称帝立大郢之时,为表谢意,向夏列表称臣,贡上云南城为襄助之礼。然那一座万顷之城,只若胜平帝目中浮尘,他全无在意顺手予给自己的长公主作年满三龄之礼。偌大一座城池,仅做了稚女的生辰贺礼。

    当时之夏,极盛,尊三国之首位,夺天下大威。

    那个一出生便坐拥万顷良田千纵江河的女童,如绣江山不过似她被衾之上的纹印,是与生俱来的极权象征。

    她五岁那年,登及储位。时胜平帝西拓疆,殉国沙场,死在她的一夜噩梦之中,却用最后一旨谕令征下西疆萨城。那一座城池,是为人父为幼女登储备下的贺礼,他以她的名字将之命名为“倾城”。

    大孝一年后,六岁登基称帝,年号晏平。亲政第一举便是倾兵力剿西地,拓疆域千里,并西土入夏,凡沾染胜平帝鲜血之城池,她皆要夺下。

    崇毅不会忘记,晏平二年七月十九的盛夏,七战六捷夷平西属大凉,那个幼童女帝大驾御抵倾城,亲自犒赏三军,爇榇受降。

    那一日,倾盆大雨逼袭倾城,干涸皲裂的大地渐浮现出一丝生机,洗涤着满城血与沙。

    大凉国君亲自跪递国书降表,然玉阶金龙之座上着天子衮冕的幼女却须臾不动。

    他犹记得她凉凉的声音由余丈高台徐徐传下,那声线尚是童音,却是不凡之势。

    “蹇符君,你尚是厉害。父皇征伐一生,不过予朕留下这万里河山,千碧秀景。然你…却让朕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那一年,她七岁,他十七岁。

    她位列高阶玉台之上,他跪身于受封功将之间。

    双臂高举于头接过那一盏大功酒时,唯他敢看向那高殿御座上的人,只那一眼,便是铭以永世。

    她有一双极似他父亲的眸子,三分薄凉,七分傲气。权力予她无可比拟的气势,那目光,足以睥睨天下。

    便是那一日,睨着那寸寸凌光,他忽而明白,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值得拼上性命去夺取。

    而在那多年后,他确是如此做了,且一举功成,名留青史。

    她八岁那年东平朋党之乱,他是她亲封的东伐大将军,阵前一碗烈酒,他竟微醉,随之逾距。

    他问,“若臣这一番东平叛党,皇上可有重赏?”

    她笑而答,“崇爱卿业已封王拜土,坐拥抱厦重壁,权柄财禄于你,早在两袖之间,可还有所想要?”

    他亦笑,那要看吾皇可有赏?

    她但不笑,亮眸轻颤,脱了指间软玉扳指交予他手中,那玉是融入金与玉富贵天性的黄玉,是仅帝王能佩的玉石!她握他的掌渐而阖起,她的手微凉,他却在颤。约指一双银,约指一平生。虽不是夏地的民风习俗,他却也懂其中深意。

    “崇毅。你若大胜而归,朕便予你做我大夏朝的第一品王夫,朕…唯一的夫君,你可愿意?”

    那一日,她如是说,他一个字也不敢忘,不忍忘。

    他为她东征,他为她平叛,他为她杀戮,他为她无惧死亡。

    因为她,他再不惧朝堂腥风血雨,无视沙场刀光剑影。

    他是大夏朝百年无一的jian臣,媚上欺下,荣宠至极。

    为了她,他亦愿背上一个“jian”名。

    晏平二年,东逼郢邛之地,郢穹两国之君皆畏畏然,双双捧上贡地宝池以示孝感,并求留质子以表忠款。那一年夏期,郢国嫡皇子衍泽殿下与邛国芩郡王携同入夏为质。

    两国质子入朝时,听说她为两位风采绝翩的殿下大摆欢筵十三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凤华宫丝竹不辍靡香无散的一十三日夜,他驻守于东疆风营与月对望,握着指中玉扳空念那一声“约指一平生”。她在夏宫皇都大张艳织日夜纵酒寻欢取乐时,他苦苦相思于边塞为她守疆固土。

    而后,他听闻,她变了。

    她是变了,她予他的密信越来越少,逐以成了假言令色的公文御令,再不会言及她今日去了哪一处,做了何事,又是否笑怒过。他并不想知道科考进士的名列,不想知道户部纳余的银两,更不想知道工事水造的进度。他想听她说的话,她却再未言过一句。

    世人都说她极其宠爱郢国的质子衍,他们甚以传开流言说为了博他一笑,晏平帝不惜以重金为他打造那座举世无双的凤鸣鸾琴,只因那衍泽殿下入了夏地唯有弹琴方能排解思乡之郁。又听说他为她编了一曲有凤来仪,她便配他一歌百兽云鸣。当真是琴瑟和谐。

    漫天的流言蜚语,她只一笑,却从不去计较,好似那谣言皆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