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擒与纵
书斋雅居间,熏着冷竹香,一丝一沁尤是逼人清醒。 两侧帷子重重垂着,寒风丝毫不入。内有暖烛六盏,灭了两束,余四。 尹文衍泽是有些个与往日不同,如今他淡淡地立在书案前,手里擒着笔,不知在书什么。纵是听见门响脚步声,但也不同,就那么静静的杵着,周身一切概与他无关。 延陵易挥手遣了延陵贤退下,才是步步迎向,立了他台案前,仍不见他仰头,更不闻一音。如此尴尬僵硬的气氛虽不出乎意料,然着实冷峻了些。试问还未有过人因着生气而对自己不言语,延陵易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想着他憋着气闷下半刻倒也该一笑而过。孰料她立着约有半柱香的功夫,都一直由他当空气。 这景状倒是要她想起了从前嫡母亲惹恼父亲,父亲也是这般闷在书房不吱一声,然嫡母亲每每都有法子把场面圆回来。那时她被延陵空扯着一并听了墙根,略略回忆一番,倒也能记下些对策。 然想起那些话,头皮便是一阵发麻,顿了片刻,她双膝实在立得有些酸,咳了声,强言:“渴了吧。” 一言后,依是沉默,只灯芯“嗖”一声随即灭下。 延陵易瞅了那灯盏,额眉轻抬,暗骂自己不是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于是退步,却有不甘心,想着澹台夫人次次碰壁之后都会使上最后一出杀手锏,说得什么来着?!好像跟香有关… 延陵易又咳了声,头皮已是麻得发胀:“刚见过母亲得了一味西域的九回香膏,言是泡在汤中能祛秋寒。” 案前人腕子微顿,仍是无言。 “我的意思是…王爷同我一并泡汤吧。”这一声猛的砸下,延陵易心中忽得全空。从前墙根下听嫡夫人最后娇娇柔柔言下这关键一句,父亲必是要败北。她也有心学来那娇声,然话但凡由自己口中一脱,不似嗔求,反像…强令。 尹文衍泽持笔之手猛一抖,落了半滴墨于文书。尔后果是被逼得抬头迎望,兀然间四目相对,不自在多过坦然。手下涟墨已是污了一片,他握拳隐一咳,淡道:“今儿免了,有些个乏。” 纵是铁木头如延陵沛文般,听了那一句便要缴械投降。他却能分寸无乱言下二字“免了”。然他一言免下,她心中反是长舒下气,若应了似也棘手。总算逼得他回应,便不算小输一局。如是作想,倒觉得今日的目标即是达到,而后隐红着脸言辞退下。 案前尚在握拳抵唇的尹文衍泽瞥到她行远,亦长吁一声,化拳为掌,蹭过脸颊,那里…微烫。 门外恰听了全备的蓝驰忍笑步入,手上端着一盒香膏,说也巧了,晚膳时澹台夫人才是嚷嚷着要送王爷一味香膏,这才差蓝驰去取来,便也是这九回香膏。 “王爷真不泡汤了?”蓝驰将那膏子推了案台上,便退至一角,手里攥着袍角憋笑不言。 尹文衍泽只一瞥那膏,声音幽幽的:“一下午陪儿子捏泥巴,膳后便泡过的。”再吸了口气,唇角微扬,那九回香膏果有一股子异域香气,撩人的很。 蓝驰低眉,唇随着亦扬,就是实事道:“难得延陵王能纡尊低声的求您。” 是啊,难得一次,若说这机会倒也绝佳,只这一次失了原则,往后便无立场可言。澹台夫人那套她学的不高不低,或说用来应付自己倒也绰绰有余。然难就难在,他还不至于由她早早制住。这感情是要一点点积攒,这驭夫更要慢慢来,急不得。她不该急,他更不能急! “欲擒故纵。明白不?”尹文衍泽低低一笑,眉角轻抬,即是撤去眼前废纸,随手一展,即覆上新笺。龙凤团花的素笺,极素极雅,又是十足的美,一如香玉美人。 再日清晨,晨膳桌上摆齐了各式样的糕点粥品,又是一桌十八叠。这般精致,吃得多了反有些乏味。然延陵易的性格自然不会管顾这些小事。澹台夫人与老王爷的晨膳,她一备十年,如今好容易脱下手来,遂更不去在意。尹文衍泽上了桌,与澹台熟络了几言,只低低嘱咐延陵置备一番,今日入澹台府。 延陵易眉轻扬,淡应下声,而后又听尹文衍泽添言说要一并领着小粽子一并去。她于是想,小粽子果要去,那一份澹台叔伯的脸面钱还未收下。
“夜里未睡安稳?”尹文衍泽随着一句关切之言,听着淡淡的。桌上岳母小舅皆未有大动静。 确也没睡安稳,四更时,小粽子由噩梦哭醒了,她搂着劝下好久才又得眠。然此时尹文衍泽的故意亲近是要她周身不爽。持着冷碟的腕子一僵,幽幽言了道:“王爷的欲擒故纵呢?”她但未看他一眼,说得全不入心。 尹文衍泽手微抖,缓缓饮着盐梅果羹,咽得极为艰难,笑得涩涩:“是啊,前不久还说要小粽子选个玉琴。” 延陵易这才微瞟了他眼,恰他也在暗中回望,二人目光一凝一顿,复又撤开。 …… 说也奇怪,澹台与延陵两家虽为姻亲,反是走动不多。如今来往竟也因着尹文衍泽的情面。 马车上闷闭,架起一面软帘,才有微风洌入,尹文衍泽抬着扇面打了自己一侧的帘子向外张望。延陵母子挨着对面,小粽子吃过早膳后便有些胀气,这一下正难过,好容易老实着贴在延陵怀中不蔫声。 “明日殿审,我与东宫都会到。”尹文衍泽收起扇柄,微一摩挲,添了言。 延陵易点头,竟难得未皱眉:“王爷当到。”圣元帝命下东宫与昱瑾王共掌京考,自当责无旁贷。转念又想起一事,便道,“琼华宫的礼,王爷可是备下了?” “礼,什么礼?”尹文衍泽先是一惊,才作细问。 延陵易暗叹这做哥哥的似也不大将meimei的事放在心上,再一看马车似是入了北府池,才将小粽子的圆襟上下摆抹了一阵,话不浓不淡的丢了身侧之人:“昨便是传了消息,长晋似是有了,皇上遣的袁太医言是将以三个月。” 尹文衍泽眸中似有风掠过,一时紧下,而又寂寂化了开,身子倚回衾靠,才是念声:“这丫头还是这般不当紧,既是这般还劳途归郢。” 如此,长晋是也不能随意归夏;如此,再之后便也不及多想深想。 (胃疼来着,两眼发木,这一章短了点,明日即恢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