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脚
到了京都了！ 终于再一次到了京都了！ 母女俩望着高高的城墙，心中滋味百般复杂。李氏这十来年日盼夜盼，连做梦都站在京都的城门前，护城河的水潺潺流动，光波潋滟，在梦里也能晃得眼睛生疼，守城的士兵插着威武的刀剑，身体像城墙一样厚实，就是不让她进城。 “阿荃，我们终于回来了！”李氏激动得快要窒息，也不枉了这大半年的奔波，此时是真真地站在了京都的城门前！ 郭荃有些心悸，她迈不动步子，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如果可以，她不愿再踏入这座伤心都城。人生重来一次，她需要改变什么呢？既然命运像一根线一样无形地牵着她走，逃不开躲不掉，她又能改变什么呢？她能让自己不要再见到那样的父亲，不要遇到他跋扈凶残的新妇，不要嫁给那个人，不要被毒死的下场吗？ 一切重来，不能重蹈覆辙，她还没做好准备。 李氏摸摸她的头，看到女儿神情怏怏，她的情绪也一路跌了下来。走进这座城门，只是几步的事，可是偌大一个京城，该在何处落脚？ 郭荃握住她的手，像是下了非常艰难的决定，“阿娘，进城吧。” 傍晚时分的京都还是熙熙攘攘，来往的人比她们十年在西陲见到的人还多，看那雕刻精致的牌楼，看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看那绫罗绸缎的士子们……李氏搜寻着记忆中的街道，郭荃感叹着前世今世。不知不觉，暮寒已袭来。 李氏摸了摸包袱里仅剩的一块干粮，“阿荃……不如我们先回旧宅看看……”身上没有钱财，现在就回旧宅，就是想碰碰运气。如果一切都好，自是再好不过；如果一切太糟，也不能让阿荃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李氏不笨，好情况坏情况她都想过。只是不愿意深想。或许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什么，不想面对。 郭荃建议找间客栈住下，先打听郭世充的境况再说。她将在古籍里发现金叶子的事告诉了李氏。 “真的？古籍里夹有金叶子？” 境况一下子翻转直上，李氏直到看见金叶子才敢相信郭荃说的话，她连忙将金叶子捂住，压低了声音道：“财不外露。” “阿娘，现在我们有了钱财，暂时不用担心衣食，所以找阿爹的事不急。若是阿爹还住在旧宅，我们这样贸然前去太唐突，还是先住下，从长计议罢。” 李氏同意了。 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遇见一间客栈，问了价钱，还算便宜，便就在这间名为“流云”的客栈住了下来。 住宿的费用里包含了两顿饭钱，还有热水沐浴，这样的条件好过以往太多，也好过前世。 郭荃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的此时，是露宿街头的。连阿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轰走了。 沐浴干净的郭荃多了一股清秀之气，她对着镜中自己还显稚嫩的脸发了好久的呆。 李氏将包袱都展开，挑出两件还算不错的衣裳，这个不错的定义仅限还能穿出去见人。她拉着郭荃比了比，这两年，郭荃的个儿窜上去不少，没有钱财置衣，就又改又接。李氏摇摇头，在西陲在路上的时候穿这些还行，这可是在京城，这两件衣物在这里根本穿不出去。 她将衣物胡乱揉起，“明日将这些都扔了吧。” 回京就得了笔钱财，李氏摸摸郭荃的脸蛋笑道：“阿荃，原来冥冥之中外祖父一直在保佑我们。” 郭荃不以为然，死过一次的她知道，人死之后什么也做不了，活着的时候思虑周详才是最重要的。 李氏心情不错，扯过一块干巾为郭荃擦干秀发，郭荃的一头长发又黑又亮，洗过后有如绸缎般顺滑，李氏赞道：“我们阿荃生下来就有一头好发。” 郭荃甜甜地回道：“荃的一切那是阿娘给的。” 郭荃不仅头发生得好，脸也生得好看，特别是笑起来，清秀可人。李氏在心里暗暗叹息，要是吃穿不愁，这孩子现在也是大美人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肤色发黄，消瘦得很。 “当初你就不应该跟着阿娘，这些年吃了太多苦，身子也没长好。” 郭荃抚着发梢，貌似随意地说道：“跟着阿爹也不一定就会好，要是她再给阿荃找个母亲，是个跋扈凶残的，阿荃也会吃苦的。” 李氏轻轻叹一声，不愿深想。只道：“至少你吃穿不愁。” “再好的地方也比不过亲阿娘身边。”郭荃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郑重，她要让李氏清清楚楚地听见，记在心里，“娘，这辈子阿荃一定要让你过的好，过的舒坦。” 李氏搂住她，“你过得舒坦，阿娘就舒坦。”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两人半宿睡不着觉，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直到三更的更鼓传来，郭荃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没看见阿娘，郭荃有些紧张，问过店小二，知道她一早出去了，又不知道是去往何方，只好在客栈焦急地等。 李氏回来时，拿了两件新裳。 “好久没回来了，出去走走，走着走着走到旧宅那里，于是向邻人打听——你阿爹，还住在那里。” 郭荃自是知道阿爹还住在那里，她也知道他娶了怎样的新妇。 李氏看上去好似很轻松，“听说他娶了守城太守家的女郎，还生了几个儿女。” 要是郭世充为了她至今未娶，她才会觉得内疚吧。 郭荃的嘴动了动，又动了动，才问出口：“阿娘有直接寻上门去吗？” “我是很想立刻见到郭郎，却不知我就这样以何名由。要是上门，自便是带着你一同前去。” 没有就好，郭荃生怕阿娘遭了那曾氏的白眼与欺压。 李氏一面帮郭荃换上新衣，一面交代着一些事情。 “阿荃，见了你阿爹，乖巧些。只希望他怜你……跟着阿爹，多少有个庇护，好好将养将养，来日许个好人家……” 接着，阿娘就要将自己送走了么？新妇定是容不得她，难道就要这样与阿娘分开吗？郭荃一点也不愿！ “阿娘，阿荃只愿和你在一起！不要让我去阿爹那儿，阿荃不盼嫁个好人家，阿娘，咱们离开京都吧，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置一个宅子，一点薄地……” 这一直都是郭荃再次活过来后的愿望，一个月来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以前只是想想，现在有了外祖父留下的金叶子，真的可以做到的！ 只要李氏点头。 她无比期待地望着李氏，“阿娘……” 砰砰砰！！砰砰砰！！巨大的拍门声兀地让人心惊，拍门的人连连嚷道：“开门！开门！” “谁？”郭荃问李氏。 李氏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许是敲错门的。”她向紧闭的房门走去。 李氏是这样想的：不会是店家，店家不会如此无礼；不会是旧识，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母女回京城，住在这里；听上去拍门的人怒气冲冲，显然不是冲着自己，回京才一日，未与任何人结仇。 她将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精壮的汉子，五大三粗的，李氏刚要说话，汉子冷不丁地将她推了一把。 “你就是李氏云善？” 李氏闺名云善，这却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郭荃心上一紧，快步上前。汉子瞟了她一眼，冲着李氏说：“我家夫人想见你。” 李氏心下疑惑，却也十分镇定：“敢问你家夫人是哪位官人府上？” 门廊外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哟哟哟，瞧瞧，还是个能说会道的！”进来一位妇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身段丰腴，虽是笑着，那笑意却只在皮上，眉宇之间隐隐有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