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来势汹汹
二十四岁的米岚，在尘土飞扬的水泥路上，一路狂奔。可是，为什么，她的全力以赴，终究只是无能为力。那辆看似笨重超载的公交车像是长了翅膀，而她修长的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公交车一路匀速前行，米岚渐渐体力不支，梦里，米岚与车子越拉越大的距离，竟也是这般真实。曾几何时，她也这么拼了命地追赶，前方需要她解救的人呢？ 这时，一辆急速行驶的紫色自行车从米岚身后赶上来，在与米岚擦肩而过时，米岚看清楚了那张少年的脸，稚嫩中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伤。这是他独处时的惯有表情。但是在老师同学面前，忧伤便化作一片软绵绵的云朵，讥诮的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似笑非笑。 他是那个骨子里，叛逆的无以复加的少年柳星。他是米岚朝思暮想，设计了一万种相遇方式的少年柳星啊。 这一刻，米岚停下了，眼眶湿润了。她终于见到他了，他们终于相遇了。即使是在梦里，米岚也感激上苍，天知道，她是多么多么想再次见到他。 少年依然潇洒，双脚蹬地，自行车稳稳停在米岚的身边。他看着米岚，就那么一眼，便扭过头去，直视着前方，干脆的语气，磁性的声音好像是对米岚说的，“上车。放心吧，我一定能帮你追上前面那辆公交车。” 米岚不确定，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少年遮眼的飘逸刘海，俊朗的侧脸，生怕下一秒，那张漂亮的脸不翼而飞。梦里的场景不都是这样吗？从来不按照剧情发展，总是支离破碎的天马行空。 那个少年还在，他漂亮的眉毛似乎不耐烦了，微蹙，仗义的双眸，像启明星一样明亮，转过来，盯着米岚，薄嘴唇便替其主人传达不快，“别哭了。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米岚使劲点点头，她当然相信他。可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米岚一直想知道，柳星却从未正式回答，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开这个问题。十三年前，米岚十一岁，暑假前的那个星期五的晚上，柳星怎么会出现在她小区里？ 这是在梦里，十一岁的米岚想不到二十四岁的米岚的模样，柳星自然也认不出米岚。他不应该有所避讳的，他大可告诉她的。可是，这次，柳星依然避而不答，而且永远都是毫不隐瞒地，“米岚，你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吗？” 他没有隐瞒，他认出米岚了，这就是他避而不答的原因。只要是米岚，这个问题，他就绝对不回答。即使是在梦里。 米岚不再问了，坐在那辆紫色自行车的后座，少年的白色T恤，在她的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他的倔强，遥远地，让她心疼。 她当初不会口是心非，说出那么狠心的话，如果知道，有一天会真的失去他。如果当初，她的回答是‘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很难过，我会每天想你，痛的哭出声来。’，那么结果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紫色自行车转过一个弯，大人米岚看到，五米远的距离，公交车停在幸福小区，没过几秒，车上跳下一个小小身影。她赶上了，她追上十一岁的米岚。 “米岚，米岚……”二十四岁的米岚迫不及待，大声呼喊。 小小米岚忧虑重重，太过认真的神情，没有听到她的呼喊，过了几十秒，径直走进小区。看着小小米岚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大人米岚没有放弃，继续大声呼喊。紫色自行车似乎也被这急切的声音鼓舞，双轮的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小小米岚站在C单元楼层前，一米开外，驻足不前，两米的距离，紫色自行车也停了下来。 二十四岁的米岚站在自行车旁，少年仍是坐在自行车上，修长的双腿支撑着地面。 二十四岁的米岚在等少年开口，少年却只是看着，十一岁的米岚终究从蓝黑色校服裤子里掏出一串钥匙，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么最长的钥匙。 “叫住她啊。”二十四岁的米岚，对十三岁的柳星郑重地说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回头的。天涯海角，我都会随你去的。” 可是，为什么年少的时候，总是能狠下心来，保持沉默？米岚这个名字，在柳星心里，有那么难叫出口吗？ 十一岁的米岚，心事重重，她看不到身后沉默的少年，就像她猜不到，谁在前方痴痴等着她。她像往常一样，打开铁门，走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二十四岁的米岚，看着前方小小的身影，摇摇头，丢下停在原地沉默的少年，向消失在一片黑暗中的十一岁的自己跑去。 小小米岚站在自家门口，把钥匙插进黑色铁门的钥匙孔中，轻轻旋转，清晰地听见栓子出窍的声音。 小小米岚欲推开门的那一刻，小小稚嫩的手被一双纤细的大手握住，小小米岚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大人米岚轻轻摇头，眼睛晶莹剔透，对自己说道：“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危险，里面很危险。” 小小米岚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露出微笑，那坚强的微笑，刺痛了大人米岚的眼睛，看着小小米岚没有一丝迟疑，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的眼泪瞬间滑落。 危险？小小米岚怎么会不知道里面危险呢？她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之中啊。可是，那里面有她最亲的人，再危险，她也要和她的mama在一起。一如往常。 小小米岚进去了，竟然在大人米岚的注视下进去了。 那个炽热的午后，让人想起来，就顿生厌恶，胃里翻滚，恶心到极点，狭小闷热的房间。 站在黑色铁门外面，二十四岁的米岚，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抱着臂膀，蜷缩到一起。她太天真了。她竟然试图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怎么可能？ 如果她能改变自己那个酷热的夏天午后的命运，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在梦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谁也不能改变过去，一如谁也无法预测未来。即使是在梦里。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感觉十三年的光阴，也没有这天下午的时间长。米岚独自一人蹲在黑暗的长廊，黑色的铁门突然打开，露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毫无意外地，一个小小身躯挣脱一双大手，从黑色铁门中逃出来，幼嫩白皙的双腿，明亮的双眸带着惊恐，从米岚身边跑过。 二十四岁的米岚想站起来，她要追上十一岁的自己，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米岚，别怕，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何时何地，你不会再一个人。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变得有多糟糕，我都不会放弃你。’ 可是，蹲下太久，麻木的双腿不允许，她使出浑身力气，就是站不起来。 躺在彩虹山庄的主人的白色双人床上，紧闭双眼的米岚挣扎着双腿，梦里的无力，为何如此逼真。 站在床边，一言不发的程超凡，看到这个情形，走到床尾，掀起盖在米岚身上的薄被一角…… 梦里，米岚站起来了，她沿着小小米岚湿漉漉的脚印，一口气从五楼跑到一楼，打开那扇铁门，冲了出去。外面的世界，已是夕阳西下，小区的路灯暗黄。 米岚跑到楼下，看到，少年把一件牛仔衫披在小小米岚身上，紧闭的嘴巴，稚嫩的小手，耐心地，把一颗一颗纽扣扣上。 扣上最后一口纽扣后，少年牵着小小米岚的手，不理会那些世俗的目光，坚定地向小区的门口走去，越走越快，竟是如风一般跑起来。 看着少年牵着小小米岚的手，奔跑的背影，米岚站在原地，怔怔地。他还在。是的。他一直在等她。 他在她最需要温暖和关怀的时候出现，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的手离开，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心灵安慰。否则，她真的会恨上这个丑恶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顷刻间，悲伤排山倒海，席卷了米岚的身体，心里每一寸都如溺水一般。 友情，求之，不得；亲情，渴望，落空；爱情，梦之，不再。 她生来就是被诅咒的孩子，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老天给她的一点甜头，只是为了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与折磨。 灰暗的天空之下，米岚站在，熟悉地陌生之地，破烂的小区中间，此时如若不痛痛快快哭出来，她一定会被这来势汹汹的悲伤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