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仓皇而逃
暮色时分，彩虹山庄。 米岚自从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她沉睡多久，程超凡就默不作声地在窗前站了多久。这一睡，这一站，是同样的时间，从米岚被程超凡从筋疲力尽的梦中拉回现实的清晨，到米岚终于恢复体力，自然醒来的暮色时分，整整一天。 米岚醒来之后，没有多做停留，执意要回到第州南城，她和安慧琴的租房。程超凡也没有强留，虽然他早已吩咐女佣桑妈准备好了稀饭和清淡可口的小菜，以防病人一觉醒来，饥肠咕咕，饿得难受。 可是，他想错了米岚，倔强的米岚怎么会开口，在曾狭路相逢的冤家程超凡面前表现出脆弱。或许，他也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当米岚醒来，起身坐在床上，双腿搭在床沿上，以刚睡醒时人类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冷淡，也没有指名道姓，第一句话只能用毫无感情色彩的简短来形容，背对着程超凡，说道：“我回南城。” 程超凡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丝毫迟疑，他似乎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倚着窗台，看着米岚的背影，回答道：“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米岚本可大方地接受程超凡的好意，却鬼使神差地，好似没有经过大脑，米岚脱口而出，话里有点赌气的味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程超凡刚健有力的剑眉，清澈如水却寒如冰的双眸，薄而多情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在冷峻睿智的脸上，显示出不解、不满。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从窗户那里移步，绕过床尾，走到米岚面前，在半米的距离停下脚步，像看外星人似的，对米岚说道：“可以吗？你可以自己回去吗？从彩虹山庄走到山下至少要一个多小时，你可以，你那受伤的左脚可以吗？米岚，这个时候，你还逞什么强？” 米岚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接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逞强什么，或许她还没有清醒，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说过什么。她就是有一口气堵在心口里，乱了她所有心智，脆弱的她控制不住，心里那团莫名其妙、别扭的无理取闹。 过了几秒，程超凡自以为做了妥协，说道：“你既然不想让我送你，那就让凌晨来接你。” 米岚依旧沉默，程超凡知道这代表她不拒绝他的这番好意。程超凡没再多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走出了自己的卧室，留米岚一个人待在房间。可是，他的心里却禁不住想，米岚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她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就是不愿意看到他程超凡。 她答应嫁给他，每天被迫朝夕相处，也许对她来说，是做了莫大的牺牲，甚至是痛不欲生。程超凡想到这，整个人，整个心，就像被火烧过的锋利的小刀，哧溜溜地划过，瞬间痛感袭上心头，恨不得嘶声大喊，砸碎身边的所见之物。 可是，他控制得住，而且控制得很好，从房间走出之后，程超凡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保持了十几年的波澜不惊、纹丝不动，至少每一个向他问候的佣人，都没有看出程家大少爷的痛苦与无奈。 在程超凡轻推门，走进拐角处的书房之前，桑妈端着稀饭和小菜走了过来，问道：“少爷，米小姐醒来了吗？我现在方便把晚餐送过去吗？” 程超凡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桑妈餐盘里的稀饭和小菜，这是要送给那个不知好歹的米岚吃的晚餐。一个瞬间的念头，他真想把这可恶的晚餐打翻，可那念头比光跑得还快，几乎不留痕迹地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程超凡又做了妥协，点点头，“送过去吧。”顿了一秒，“桑妈，她如果不想吃，就劝她多少吃一点。算了，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她吃不吃随她吧。去吧。” “是，少爷。”桑妈答道，以一副恪守本分的表情。 彩虹山庄，书房。 程超凡坐在白色的，雕刻彩虹图案，旁边刻有非凡标志的办公桌前，左手翻开非凡国际公司的文件，右手中非凡牌的钢笔悬在空中，和它的主人一样，无心动工。 刚才那一幕，还在程超凡脑海里浮现，清晰可见，如同放映机倒带一样。 一个多小时之前，程超凡也是这样坐在办公桌前，听到陌生的刹车声在彩虹山庄硕大的停车场响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白色手表，才过了一个时辰，凌晨便丢下了所有事情，火急火燎的从遥远的第州南城赶到了第州市中心最北边的春秋岛。 凌晨很在乎米岚，一如当初，超越普通朋友之间的关心。同样看得出来，米岚依然把凌晨当作朋友，但看起来并不像男女朋友。程超凡情不自禁地又站在书房窗前，背对办公桌，看着窗外，和米岚差不多高的凌晨小心翼翼地把米岚扶上车，轻轻地关上车门。程超凡从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以及各自脸上的表情，一个满脸心疼却不忍责备，一个一脸谢意却满不在乎，得出了上面的结论。 米岚还是和以前一样，再痛再难受，也是表现的坚强，打死不掉眼泪的铿锵玫瑰。在凌晨面前，她亦是如此。 他离开的这三年，米岚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论性情还是样貌，米岚还是一样的倔强到底。可是，为什么米岚没有继续和凌晨在一起，却又半路冒出一个温心？难道真像简雪说的那样，米岚的感情史足以追逐到小学时代，水性杨花到来者不拒，见一个爱一个？ 没过一秒，程超凡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像，真的不像。米岚真的不像那种女人。她身上的率直，她骨子里的倔强，都不像装出来的。 程超凡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晨的黑色轿车，只因为米岚坐在那里面，驶出停车场，开在宽阔的大道上，渐渐地离开彩虹山庄，在一片树木围成的绿荫中，远离他的视线。在车子彻底消失的瞬间，似乎抽走他心里的所有空气，一种荡然无存的落寞感，油然而生。 程超凡不喜欢这种感觉，打小就不喜欢，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人，渐行渐远，毫无留恋地离他而去。哪怕这次只是暂时的。所以，程超凡从窗前抽身，回到了白色的办公桌前，重新坐下，准备处理那一摞每天都如同小山丘高的文件。 可是，这次，他却无法集中精力，他的心，还是系在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儿身上。毫无疑问，在米岚身上，他离开的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米岚为何能进入第州南城的非凡国际子公司工作，要知道，米岚并没有完成非凡皇家学院的四年学业，更没有参加如同非凡国际公司应聘的最后考核。虽然米岚确实有那个实力，从她策划的方案可以看出，她绝对能够通过最后考核，进入非凡国际工作。可是，以非凡国际公司严格的、高标准的公司规则，只有参加考核，只有通过层层考核，才有资格，才有可能进入非凡国际工作。米岚凭借什么力量，或者说谁有这个能力，可以让非凡国际破例聘用米岚？ 这个‘谁’绝对不可能是凌晨，凌晨没有这个本事，他自己也没有资格进入非凡国际公司，怎么可能帮到米岚呢？程超凡知道这个‘谁’绝对不会是小人物，很有可能是非凡国际内部高层，但是他没有急着在非凡国际内部找到最佳人选，而是采用最擅长的排除法，首先排除了米岚身边的贴身人物凌晨，接下来，就是……除了凌晨，还有谁和米岚在最近几年走得比较近呢？ 等等，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三年前，全校师生都曾好奇不已，米岚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第州市绝大多数考生和老师争破头想要进入，进入之后又要绞尽脑汁誓死留下的非凡皇家学院。 米岚绝对不会因为那天晚上他闯入米岚宿舍的事情离开，程超凡很肯定这一点。因为从相识至今，米岚就从未惧怕过他，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米岚一直把他当作令人讨厌的陌生人，她根本不在乎他，她怎么可能因为他，而和她自己的大好前程过不去呢？即使米岚不稀罕这所学校带来的优势，程超凡想，米岚的父母含辛茹苦把她送到了第州市几乎每个家长梦寐以求的学校，眼看自己的期望就要开花结果，生活从此有了奔头，也不可能允许米岚这样任性妄为。米岚不为自己着想，作为一名子女，也不可能不顾父母的期望，正如他总是摆脱不了程不凡对他的热切期望和苛刻要求。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米岚非走不可？程超凡记得，米岚离开之后，他到过米岚宿舍，曾不动声色地仔细巡视过米岚的宿舍。他注意到，水池里还有一件已经洗净却没来得及晾起来的床单。他更是专心地听到，那个红着双眼的女生说，临走时，米岚只带走了两张相片，一本书，还有一盆紫罗兰，她拿走了她最在乎的东西，显然她是决心离开的，却没带走任何衣物和生活必需品。这么说起来，似乎不怎么合乎逻辑呢？程超凡细细地回想，等等，他清晰的记得，米岚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非凡旗下品牌的密封塑料袋，密封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未拆封的卫生用品和止痛药。 程超凡把在米岚宿舍所见到的情景，所听到的话语在脑海里重新放映一遍，斟酌一番，只能得到这一个结论，那就是当时米岚走得很匆忙，很急迫，与其说是自主离开，不如说是仓皇而逃！ 程超凡被自己这个结论吓了一跳，逃，米岚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连夜逃走？ 程超凡的心开始不自觉的紧缩，一声突如其来的叩门的声响，更是把这种紧张感传到了他全身，他的手上的钢笔，颤抖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