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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花火海(修)

    一片浩渺无垠的雪白大地上,突兀而孤独地落着一座被雪覆盖的村庄。就连村口那不知屹立了多久的界碑石上也积了厚厚的雪。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个碑石上刻着一个“姜”字,表明了居住在此处的人们的姓氏。一轮永恒不变的圆月孤独地挂在天空。

    此时已至年关,但小小的村落被纯白的雪严密地包裹起来,寻不到一点喜庆的气氛。似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遗忘了欢乐。

    小村子四面无山,风不大,但却冷得侵肌裂骨,痛彻心扉。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冷冷的月光,圣洁到刺痛人的眼睛,寒入骨髓。它像一个厚厚的茧,既顽强地隔绝外人的入侵,又义无反顾的固守在这片大地上,悄悄地不间断地孕育着不为外人知的痛苦。让这痛苦随着时间永恒的流逝而发芽、成长、壮大。它似蓄势待发的蛹,只为等待着一个机会。只要产生一个小小的缺口,它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口一口,吞吃尽这层痛苦的茧,化蝶而去。

    “打死它,打死它……娘说了,这鸟是不祥的。我们今天一出门就看到这种鸟真是晦气。呸呸呸。”童声稚嫩,却言语残忍。

    “对啊,过年了还能看到这种鸟真是晦气。打死它吧。”

    “为什么要打死它?”一个有着几分奶气的声音问道。

    “因为它和别的鸟长得都不一样,是妖孽。姜芽,你难道忘记了吗?祖训说:‘凡妖孽者,为祸苍生;天地有眼,遣姜氏一族,替天诛之!’。这样的鸟,就是妖孽。打死它,是应该的。”

    “对,对。打死它是应该的。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一棵独活槐树在村落的一角苟延残喘。那树枝干得狠,像是一只干枯的手,指尖向上,似乎想要撕裂那天空。而树下,几个小孩子正对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雏鸟扔石块雪球。他们的口中嚷嚷着替天除妖。那些尖锐冰冷的石块雪球砸在小鸟的身上就留下一道道带血的伤痕。飞溅出的鲜血宛如朵朵红梅,侵蚀着白雪,以它消融的生命为绽放的养料,凄凉艳丽而又痛苦绝望地开在冷冽的寒风中。

    开始时,被石块砸中的小鸟还挥动着已经血rou模糊的稚嫩双翅在地面扑腾,扬起一点点积雪,企图避开这些石块。但他只能飞里地面几寸的距离,就不甘心地落在了雪地上。到了后来,它连挥动翅膀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只是能勉强的左右挪动身子,来躲避石块和雪球。

    雏鸟为求生而笨拙的躲避投来的石块的动作,惹的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笑声不断。时不时也惹来路过的人的目光。但在看到是这群孩子在折磨一只怪鸟时,所有人也就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各忙各的,毫不在意。

    忽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打破了村子的静寂,也终于带来了喜庆的气氛。那串鞭炮声,仿若投入水中的石块,激起了千层浪花。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村子,立刻笼罩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人的说话声,碾子的滚动声,牲畜咀嚼干草的声音,爆竹炸开的声音……所有的声音突然的一齐响了起来,热闹的不像样子。但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骤然喧闹起来的诡异。

    不论是雏鸟细微的叫声,还是孩子们的笑声和骂声,都被不远处的鞭炮声给盖住了。节日的喜悦绝不会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声音而被冲淡。

    可怜那雏鸟到了最后,连挥动一下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徒劳的张开小小的黄色尖喙,绷紧了舌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本黑珍珠似的眼睛也渐渐失了光彩,眼中的晶莹也已经干涸,开始蒙上了死亡的灰暗。

    “啧,这么快就死了。”一个似是领头的大孩子说道。

    一旁的一个孩子丢下手中最后一块石子,意犹未尽道:“它刚才的样子真好玩,我还想听它叫唤的声音呢。‘嘤、嘤、嘤、嘤、’多像姜芽你以前哭的声音呀。”

    “我、我才没有哭过呢!”一个奶气的声音委屈地辩解道。

    “但是它这么快就死了,让我们再玩什么呢?爹娘又不许我们放鞭炮。”

    这群七八岁的孩童围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模样皱着小小的眉头。

    “算了吧,我们去河塘上溜冰吧。”

    “溜冰?太好了,我要去。”

    “别忘了我,我也去。”

    “还有我,还有我。”

    前一刻因为失去了玩物而闷闷不乐的孩子又兴高采烈地奔向了河塘,洒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也留下了奄奄一息的黑色雏鸟。

    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应该属于这个村子的身影的出现。

    一个身着暗红色大氅的人影从背着孩子们离开的方向缓缓走来,悄无声息却又格格不入。彷徨、还有无言的绝望。

    忽的一阵寒风迎面袭过,吹动大氅猎猎作响,像是一片在月下翻涌的血海。大氅上绣着的同色的彼岸花也在这一瞬仿佛活了一般竟然在随风拂动,在月光下隐隐泛着银色的光泽。暗红色的身影如鬼似魅,长长的衣袍下摆拖在白雪地上,像是一条蜿蜒的血迹,成为这片天地除了黑白以外的唯一一个颜色。

    那个暗红色身影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到那棵几乎枯死的槐树前。被帽子遮住的头缓缓低下,目光看着躺在树下的被折磨得几欲死去的雏鸟。溅在白雪上的血已经冰冷,似是被冻住的红梅。风卷落远处的白雪,覆盖在了那个黑色的身体上。

    不知看了多久,那个身影俯下身子,伸出一双素白洁净的手,把这只雏鸟捧起,也不掸去上面的雪花就放进怀中。起身,宽大的大氅又把整个人完全罩住了。

    “呦,这小东西真命大,竟然这样了还没有死。看我说的没错吧。既然这里连孩子都这么恶毒,那么……不如我们烧掉它吧。”一道娇俏妩媚的声音随风而逝。

    “如你所愿。”

    又一道声音响起。但与之前的那道声音一比却是天差地别。这声音是出人意料的嘶哑粗粝,像是用粗砂反复地在美玉上碾过。好像说话之人的声带曾被人狠狠撕裂,又敷衍地胡乱拼凑在一起。

    那个幽灵般的身影依旧缓步前行,身后的白雪上除了拖地的衣袍就了无痕迹,甚至没有半点脚印。不经意间,一朵暗红的彼岸花从大氅上缓缓滑落,刚一坠到地面就化成了一朵火花,而后迅速的在空无一物的雪地上熊熊燃烧起来,以一种肆意张扬的姿态绝望而又张狂地盛开在这洁白到令人窒息的雪地上,****着所有可以触碰到的任何东西。

    “烧掉吧……这肮脏的存在。”

    大氅阴影下的人缓缓开了口,用低沉嘶哑的声音浇灌了这些美得惊心动魄的花朵,让它们开得更加绚烂疯狂。整个村落都在这片赤红的花海中沉浮。每一座房子都像是在花海中漂浮的小舟,上上下下无力地随波逐流。而后一个不落的被这美丽的花海尽数淹没。

    走到界碑石边,暗红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又传出了那道娇俏妩媚的声音:

    “哼,你以为放着这么块破石头,我就找不到这里了吗?你太小瞧我了。不,是太小瞧我心中的恨了!你可知我吃了多少苦!”说到最后,那道酥媚蚀骨的女声竟然充满了怨毒。

    火光冲天,映红了整片天地。无数凄厉的惨叫声从中响起。房屋倒塌的声音、痛苦的呼救声、绝望的哀嚎声、恶毒的诅咒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停冲击着此时唯一悠然的在雪中漫步的人影。赤红的火海就在她的身旁燃烧,她却依旧从容自若,仿佛那些火焰与哀嚎声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如幽灵一般游走在那个世界的边缘。

    “永坠地狱?”

    伸手轻轻抚摸着手中雏鸟的身体,一侧的唇角上扬道:

    “呵,我可是永世都不得入地狱的啊……”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孤零零的血月像一只眼睛注视着这片天地上发生的惨剧。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用流泪来表示自己心中的怜悯。

    “替天除妖?笑话!”

    “烧掉吧……焚尽一切……”

    暗红色的身影踽踽独行,消失在了天地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