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丧歌
水。 这死寂的、没有光亮的水。 这无边无际，寻不到方向的水。 分不清是上升还是坠落，分不清是静止还是流动。 这绝望的、无助的场景，便是曼娘早已经梦回过了千遍百遍，仍是无法遏止的颤抖。 这里的水都是弱水。 这里是堕月湖下。 莫名的寒冷侵肌裂骨，沁入骨髓。 曼娘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身上被那个半神静止的时间已经消失了。而自己的身体正穿着那一身极为熟悉的白衣。没空去理解为何会发生这一切，她心念一动，便整个人破水而出。就在她跃出水面的那一刻，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和刚才那个躯体分离开来。果然，当她在地面上站稳了身形后，她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倒在她的脚边。那个身影的胸口处，已经没有了心脏。 曼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她看着那个身影，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当年竟然能从满是弱水的堕月湖离开的原因。当初落入湖中的人畜不知凡几，但落下去的结果都只有死路。望着地面上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曼娘缓缓地蹲下了身子。那张脸上原本乱麻似的红线已经组成了一朵朵红色的彼岸花，从她的脖子一直蜿蜒盛开到她的左眼角。但那些红色的彼岸花却在她的注视中渐渐变浅，似乎融入了皮肤之下。 曼娘看着空空的心口处，低声呢喃： “阿碧还没有出现。” 阿碧还没有出现，这个躺在她脚边的女人也不会醒来。她盯着那纤细的脖子，右手忍不住探了出去。 只要拧断脖子，便是阿碧再次出现，也不会有用了。只要她现在死了，就不会有以后那些痛苦了。她一死，阿碧、涂山、一诺、祭、莫离、死不了活不成、花月、静吾、静空……这些人和非人她都不会再遇到；也不会和他们发生任何纠缠；也就不会带给他们不幸；也就不会有在失去以后而痛苦；自己也不用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一切都会就此结束。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是祭死前的法力已至大成，断不能在划破空间的时候又改变了时间。只是祭选择了这条路，必然是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曼娘的目光微微闪烁，不知是激动还是惋惜。 眼见曼娘的指尖几乎就要触到那人的脖子。可她却突然停下了手，抬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了远方。她感觉到了那里有两个熟悉的气息出现。此时那人还没有自折修为，难保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曼娘怕被人发现，便身子一动，消失在了原地。再一现身，便已经是在极远之处。 远远地，她看见了碧色的杀生石融入进了她的胸口；而后，她看见了女娇出现，欲将狐爪探入胸口，取出杀生石。但就在这时，那人睁开了眼睛。 而后，女娇带走了那个人。 远处的曼娘看着远去两人的身影，目光沉重。若是一诺在此地，或许还能看出她眼中的一抹悲凉。 夜，干燥而寒冷。因快到了冬季，这夜愈发漫长而寂寞。此时万籁俱静，人畜皆陷入沉睡。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会是他们最后的平静。诡异的气息自水中、林间、天空、屋舍中缓缓溢出，无形地纠缠在一起。它们织成了一张巨网，笼罩在城中每一个人的头上。 “我从来……不是良善之人。” 一道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走进了巫月的院子中。那身影单薄而坚韧。她一步一步走着，终于走出了层云的阴影，走在了月光之下，显露出一身的紫衣。 黑色毫无征兆地从她的衣领处开始向下蔓延。随着她的脚步而渐渐流淌下去：胸口、胳膊、腰腹、直到垂直地面的裙摆。然而这并没有结束。如干涸的血液一样的暗红色从她的衣领处缓缓向下流淌，好像是从脖子上流出的血。那暗红色如同液体一样在他黑色的衣裙上渐渐流淌而下，一直滴落在地面也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地在她身后蔓延开来，形成如一汪血泊的长长的裙尾。 月光被乌云遮挡，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可不论月光是否明亮，却无法照进她如深渊寒潭般的黑色双眸。直到她停下脚步，她身后的血色裙尾才停止变长。惨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却无法驱散她身上的肃杀之意。与衣裙同色的彼岸花在月光下盈盈地闪着光，一朵一朵地盛开起来。在盛开的花朵布满了整个裙裾后，又一路蜿蜒而上，盛开在她的胸前衣襟。就在那些彼岸花盛开到了衣领处时，才突然停止了生长。但只停顿了一下，就有红色的彼岸花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显现出来，像是红色的纹身，一直蔓延到她的左脸上。直到最后一朵彼岸花在她的眼角盛开后，这铺天盖地的彼岸花终于不再生长了。 巡夜至此的士兵看见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心中一惊。刚欲出口喝问她时，月光却正巧地照在她的左脸上。曼娘平时苍白的唇变得鲜艳，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明亮鲜艳的光彩。望着那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和她脸上的花纹时，那些士兵双股颤抖，声音干涩： “是、是、是神啊……是神降临了！” 结结巴巴地喊出这句话，就扔下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冲着女子在的方向叩首。 “呵……”被士兵跪拜的曼娘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轻轻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目光扫过这些人，曼娘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激动，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 “神？可笑……昔日我为巫为神之使，却被他们称为妖魔，以火焚身；今日我已成魔，却被畏如神明……可笑可笑……我竟然还为了这样的愚民而耿耿于怀……可笑可笑……” 曼娘不顾那些跪倒在地的士兵，她带着诡异冰冷的浅笑从他们面前走过。暗红色的身影低声吟唱，缓步轻移。每走几步，那盛开在她身上的彼岸花就凋谢般地从她的身上滑落。坠到地面的花朵就会立刻幻化成一小朵火焰，无声地变大，燃烧起来。 曼娘一路走，一路低吟。那低沉悲凉的曲调，是她给予往事的最后的丧歌。所过之处，皆成了一片火海。黑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燃烧着一切。朵朵黑炎都包裹着一层绚丽的金色薄边，带着死亡气息的美丽，残忍而妖娆。 曼娘昂首望天，表情无喜无悲。身后，黑色的火焰通天彻地。 －－－－－－－－－－－－－－－－－ 静吾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画，却不想一团火焰突然从画卷中心燃起。那火燃的极快，待到静吾反应过来时，那画卷已经被焚了个七七八八。画中女郎的脸具被燃尽，而画卷一则的字迹也被火燃去了大半，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字隐约可见： “……寻卿……灭之……” ==================================== 卷十六月下参水（完） 请允许某逆先掀个桌。。。 某逆原本想把曼娘唱的丧歌也写出来，但素，某逆找不到符合时代要求的丧歌啊！挽歌也找不到啊！某逆总不能拿《蒿里》之类的代替吧，那时代毕竟差好多啊 另，僖公二十一年确实是有焚巫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