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放下
荣昌堂。 老夫人望着下座低眉顺眼的闫氏,心中已是怒火冲天!自己三番两次暗示她,想将蒋云英许配给承儿,她竟然将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还暗自找到孟总督府邸去!若不是自己暗中打听到了孟总督的打算,知道她定然是白跑一趟,她真敢瞒着自己为承儿定下孟小姐,到时候,自己哪里还有面子在! 老夫人心中愤然,说话也冲了几分:“老大家的,你掌管家中事务也有不少年了,威信日重,我这老太婆说话在你这儿也是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闫氏本来心中就七上八下,如今听了老夫人这句话,直吓得跪了下去:“母亲,媳妇不敢!” “哼!”老夫人也不让闫氏起身:“若你真将我的话听进了耳里,放进了心里,就不会丢人丢到外边去了!” 闫氏虽为大房嫡媳,掌家夫人,对老夫人的敬畏却是深植于心,几十年杀伐决断的气势,绝不是几年主母生活能抗衡的,这次由于自己私心和儿子的意愿违背了老夫人,她虽早就下定了与老夫人周旋的决心,却仍是被这三言两语击的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得意,语气反倒柔了下来:“你那些心思,也该同我说说才是,万不该自作主张去了!那孟大小姐是个好的,却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要的!”说罢叹了口气:“你过来!” 闫氏惴惴地起身,小心走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母亲!此话当真!”闫氏听了险些坐倒,扶住桌角才堪堪站定了。 老夫人怨怪地望着闫氏:“这事已经定下了,估计马上就要传遍永都!你若是早早与我通气,哪至于如此没有脸面!” 闫氏面上仍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动着嘴唇却是无话可说。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我命中无女,你我婆媳这么多年,我拿你们个个都当亲闺女一般疼,承儿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么能不为你们着想呢!云英那孩子你也见了,哪里比那孟翩然差半分了!你再要谋算,只会生生将承儿的好姻缘往外推。” 闫氏神智总算恢复了些,脑子却仍是乱的很。老夫人的话,她已无力反驳,只得低头回道:“母亲……容媳妇回去问问承儿的意思……” 老夫人面色略有不豫,却也没有阻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也做不得主。只是咱们家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家,你便去问他一问吧!” 闫氏昏昏噩噩走到门口,刚要出门,老夫人又叫住她,闫氏回身:“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眼中精光闪烁:“承儿毕竟年轻,有些事想不明白,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闫氏心中难受,面上却只能应是,老夫人点点头,放她回了。 晚上,闫氏在屋中等着章炘承过来,心中明白,儿子娶蒋云英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自己心中一阵后悔内疚,若是当时没托兮嫆让承儿和孟翩然见面,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正想着,便有人禀报章炘承到了。闫氏请人进来,见着儿子第一眼,心中酸涩,眼泪就要止不住。 距赏荷不过过了几日,章炘承却似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许多,眼下青黑,看着提不起精神,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佳公子。 看着这样的儿子,闫氏着实说不出话来,倒是章炘承,硬挤了个微笑:“母亲,唤孩儿何事?” 闫氏强撑着平静说到:“承儿,你年纪也不小,该是定亲的时候了。你表姑的女儿蒋氏云英,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实为良配。你……” “母亲!”章炘承打断:“母亲,孩儿不想成亲!” 闫氏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承儿,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听娘说,你蒋家表妹……” “母亲!”章炘承再次打断了闫氏:“母亲,您就顺着孩儿这一回吧……”说罢,竟不待闫氏说话,就起身逃出了正房。 闫氏望着儿子背影,心中苦涩,着实不知该如何同他说…… 章炘承却没有回院子,而是直接出了章府,出来又不知往哪里去,竟就这样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晃着晃着,竟来到了上次庆典时他与孟翩然躲避的茶楼门口,望着茶楼门匾,脑中浮起同孟翩然在一起的桩桩件件,她无论在何时,都是镇定淡然的,她的神情从未因自己起过一丝慌乱,一直,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炘承,你怎么在这儿?”茶楼出来几人,为首一人搭话。 章炘承抬眼一看,原来是祁风,并几个华府公子自茶楼出来。 章炘承虽是为情自伤、形容憔悴,却难掩世家公子的风姿气度,拱手一礼,仍是说不出的风雅俊逸。 祁风身后跟着的华服男子也过来:“祁风,这位是……” 祁风深望章炘承一眼,回过头来对那华服男子道:“这位是章尚书的大公子章炘承,我的好友。”又回过身来同章炘承道:“这位是北定王世子魏天扬,前几日才到永都。” 两人相互见了礼,魏天扬笑道:“祁风你也忒老实,介绍我时怎么不说咱们是好友!” 祁风撇撇嘴:“你自己不是说了!”也不理他,回头问章炘承:“你怎么一人在这儿?”章炘承扯了个笑出来:“没事,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祁风抿着嘴,盯着章炘承,倒让他不自在起来。祁风便转身同魏天扬说了句什么,魏天扬点点头,侧头对章炘承拱手:“章兄,今日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一同喝酒!”章炘承连忙还礼,魏天扬便带着身后几位公子走了,独留下祁风与章炘承对望。 章炘承有些惭愧,赶忙对祁风道:“我没事,你同他们一道吧!” 祁风也不回答他,只往另一个方向走,甩下一句:“跟我走!” 虽然摸不透祁风想干什么,章炘承的心情却似没有刚才那般孤寂苦闷,略一犹豫,便跟上了祁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家酒馆,酒馆不大,门脸看着也普通,章炘承跟着祁风进了门,小二见了祁风,倒似很熟络的样子:“祁公子,您来啦!”祁风点点头:“风雨可空着?”小二点头如捣蒜:“空着空着,您这边请!”说着就带祁风和章炘承到了二楼一雅间,只见当头一块匾额“风雨”,并无落款,字迹却是刚劲有力。
两人坐定,祁风点了几味小菜并美酒一坛,酒菜上得也快,不一会儿就齐了。章炘承愣愣地看着祁风干这干那,实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祁风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扑哧笑了一声:“不愧是堂兄妹,傻愣的样子真有几分相像。” 章炘承忙收拾了神情:“祁风,你带我来这儿是干什么?” 祁风将两人酒杯满上:“这小店虽不起眼,里面的酒却是一绝,在别处喝不到。我祖父每次回来永都,都要来这里喝酒。” 章炘承望着杯中散发馥郁香气的清亮液体,端起来一饮而尽,祁风就再给他满上。两人推杯换盏,一坛酒转瞬就下去一半。 祁风见章炘承已是微醺,便停了倒酒:“她并不适合你!” 本是沉默的章炘承一听这话,霎时如被点着的炮仗般,腾地站起:“为什么!你们都说她与我不合适,都说让我忘了她!却没有人给我理由!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祁风稳稳坐着,眼都没抬:“因为她要进宫了。” “什么?”章炘承一下子蔫了,目光空洞地望着祁风,仿佛没听懂一般地问道。 “因、为、她、要、进、宫、了!”祁风一字一顿,重重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章炘承神情茫然,全身气力一下子被抽光般跌坐回椅子上,呆愣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进宫!原来她要进宫!哈哈哈!”坐着笑还不够,又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胳膊中狂笑,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祁风也不劝他,只在一旁默默地坐着,看着他发狂。 过了好一阵,章炘承终于又将头抬了起来,却是满脸泪痕。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镇静地问祁风:“什么时候的事?” 祁风摇摇头,给他将酒杯满上:“具体不清楚,只知她来永都,决不是外间传言那样是为了同我议亲。” 那就是此事早就在谋划中了?章炘承望着杯中酒不发一语。祁风放下酒坛:“忘了她吧!” 章炘承苦笑:“你没经历过,怎知情之一字,岂是说忘就能忘的。”祁风淡淡道:“世间并非只有****。你如今这般模样,伤心难过的会是谁?男子汉大丈夫,既已放手,便潇洒些,做这苦情样子是给谁看?我认识的章炘承,可不是现在我面前的这般懦弱模样!”这话说得尖刻,就如一把利剑直直刺入了章炘承心中。 沉默片刻,章炘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仿若下了什么重要决定般:“好酒!多谢!今日这顿酒钱,算我欠你。”祁风笑笑,也是饮尽杯中酒,酒杯一翻朝向章炘承:“礼尚往来!”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刻,有些东西仿佛被放下了,又好像只是被封进了记忆深处不再开启。 当晚,两人直喝到半夜,章炘承大醉,还是祁风将他送回了章府。章大老爷怒气冲天,闫氏心疼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