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大哥

    隔日一早，兰初雪梳洗完毕，坐上陆姑姑雇来的驴车，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一路往府城去。

    锦州府多山，兰初雪养病的庄子就在山中，初出庄子，远山叠翠，蓝天白云，景致十分好，只是山间小路车马难行，驴车颠簸得厉害，抖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生怕一个不小心跌落车下，根本没心情去欣赏美景。

    好在山路只有不足两里，驴车上了官道后渐渐平稳，兰初雪这才得空留意周遭情形。官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男女老幼皆有，其中不乏穿戴整齐的年轻女子，或是与家人同行，或是与同龄女子作伴，个个神情十分悠哉，看样子这时代对女子不甚严苛。这让她很是高兴，将来想出门应该不难。说来，大楚不同于兰初雪前世所知的任何朝代，看着民风似唐朝，再看衣饰，又像明朝，似是而非，一时弄不明白，她索性不去深究。

    “陆家嫂子，你怎得满头是汗？莫不是病了？”一个与陆mama同坐车辕的妇人突然道。

    兰初雪坐在青布车厢内，闻言放下车窗的竹帘，探身撩开车门的布帘，果然见陆mama脸色发白，光洁的额上泛起一层细汗，她心里一紧，忙道：“许是晨风凉，mama坐在车辕上受了寒，mama快进车厢来坐。”

    两名妇人附和，也跟着劝陆mama。

    陆mama见兰初雪一脸忧色，想了想，弯腰进了车厢。

    兰初雪扶着陆mama坐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mama觉着哪里不舒服？”

    陆mama笑笑，抽出腋下的帕子拭汗，“大姑娘不必担心，老奴身子无碍。只是坐在车辕上，便想起了三老爷和三太太，心里难受罢了。”

    兰初雪默默握住了陆mama的双手。她重生后，原主的事她都记得，自然也就明白陆mama这话的意思。原主的父母，也就是陆mama口中的三老爷和三太太，在前主十岁时，一同押货去京城，不料大街上惊了马，双双丧命于马蹄下。一同前去的还有陆mama的丈夫，也没能幸免。出门的是三个大活人，归家的却是三具棺材，任谁也接受不了。

    好一时，陆mama压住心里伤心，“看我，又提这些引得大姑娘伤心。”

    兰初雪缓声道：“逝者已矣，这事已过去三年，mama忘了吧。”

    这还是大姑娘头一次说放下的话。陆mama看着兰初雪，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车夫的话从外面传来。

    兰家出自惟陵，却为方便经营绣坊，几代之前就不住惟陵，而是在府城建了宅子定居。不仅兰家如此，同样以绣起家的浣溪金家和两川侯家，如今也居住在府城。

    兰初雪要跟着陆mama下车，陆mama拦住，满是忧色地看着她，“老奴一人进去，大姑娘就近逛逛，老奴一会再去寻大姑娘就是。”本是早做好打算的，可临到门前又不放心。

    兰初雪知晓她的心思，笑笑，紧握陆mama的手，当先跳下车。

    陆mama只得跟着下车，吩咐车夫在外面等，自去叩门。门房见陆mama，眉头一皱，极是不耐地说道：“怎得又是你？”说着，双手用力，预备将门关上。

    陆mama急忙用手挡住门，骂道：“瞎眼的东西，大姑娘在门外，还不快出来行礼！”

    门房这才发现陆mama身后站着三人，大刺刺地扫了眼兰初雪，到底不敢继续关门，慢腾腾地将门打开一扇，头一低算是施礼，“大姑娘回来了？”

    狗眼看人低，说得就是这种人。兰初雪看也不看门房一眼，招呼陆mama三人往里走。

    这样的情形出乎门房意料，他愣了一愣，慌忙跟上去，“哎呦，大姑娘你可不能往里闯，容老奴去通禀一声，你再进去，可好？”

    兰初雪停了步，似笑非笑，缓声问：“闯？我回自己家，怎么就成了闯？还有，我回自己家，无须知会任何人！”兰家虽无长辈，但不知什么原因，三房人同居一处并未分家，大房在外为官，只有一子兰枫住在老宅，三房夫妻过世，兰初雪则住在庄子上养病，所以，老宅算得是兰家二房的天下。但既然没分家，那她此番来，就是回家，而非做客，自然无需什么通禀。

    门房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看着兰初雪一行人施施然离去。怪道，大姑娘病了一通，竟然伶牙俐齿起来。站了一阵，赶紧去抄近路去报信。

    兰家世代为商，家资丰厚，老太爷那一代捐了官，改了官籍，到这一代，大老爷兰锦程是同进士出身，领了顺庆知县一职，虽在进士面前低一等，但比商人高了不知多少。兰初雪一路行来，雕镂画栋，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相映成趣，富丽堂皇中不乏清幽，与她所住的庄子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到没人处，陆mama小声说道：“虽二太太可恶，可她到底是长辈，大姑娘这样不管不顾，传出去，不知内情的人少不得要说大姑娘不敬长辈。”

    “上慈下孝，她行事不知仁慈宽厚，我如何孝她敬她？”话是如此，兰初雪到底还是止了步，先礼后兵，她手中没钥匙，不能上来就去砸锁，否则有理也变得没理，“我在此歇一歇，mama先去禀一声，我再去问安，反正得问她拿钥匙。”

    陆mama应下，担心兰初雪遇上不相干的人受气，便没有立时走，吩咐雇来的两名妇人，让她们千万护住兰初雪，不让那些不相干的人靠近。两名妇人生在农家长在农家，从未踏入过富贵人家的门，进了这一步一景的所在，不免有些蹑手蹑脚，口中答应着，心里却没有底气。

    兰初雪笑道：“mama放心去吧，遇上讲理的，自有我应付，遇上不讲理的，自有两位嫂子出手，谁也不能拿我怎样。”

    陆mama千般不放心地离去。

    陆mama走后，兰初雪就近寻了一座八角亭，预备坐着等。谁知刚准备坐下，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大meimei？”

    兰初雪循声看去，一名头戴方巾，身着襕衫的少年立在一丛冬青旁，正惊喜交加地看着她。

    “大哥。”兰初雪记起此人，正是原主的堂兄兰枫。兰家三房儿女，以男女分别论大小，大房的兰枫在男孩子中年纪最长，而兰初雪则在女孩子中年纪最长。

    兰枫快步绕到八角亭中，“果然是大meimei，方才陡然一见，我还当自己眼花。”目光在兰初雪身上转了几圈，“meimei如今可大好了？”

    想不到兰家还有关心原主的人。兰初雪微笑着点头，“大哥看了这半日，可瞧见我面上有病容？自是大好了。”她仿佛记着这位大堂兄十四岁上中了秀才，随后没有应次年的府试，而是拜了浣溪书院的名儒窦先生为师，便问，“大哥今日没有去书院？”

    兰枫笑道：“今日是半旬一次的休沐日。是了，大meimei是何时搬回家中的？我怎一点消息也不知？”

    见他对自己的处境半点不知情的样子，兰初雪心里微动，“我没有搬回家中，还住庄子上。今日归家，是为领上个月的月例银子，顺便拿几件爹娘用过的器物回去作念想。大哥也知，我当日走得急，没顾得上。”以己度人，她若是钱氏，做了苛待侄女的丑事，一定不会想让人知晓，特别是大房的兰枫，那么，有兰枫随行，钱氏今日行事肯定会有所收敛。她打定主意今日要缠住兰枫。

    兰枫皱了皱眉，“既然大meimei的病已痊愈，何不搬回来住？住在家中，诸事方便，又有二叔二婶照拂，岂不比在外独居来得好？”

    兰初雪从未想过要搬到老宅住，闻言忙笑道，“谢大哥关心。只是我的病虽痊愈，却要遵医嘱静养，庄子上山好水好风景好，清幽雅静，是静养的好地方。大哥若是读书累了，也可来庄子上住两日，散散心，去去乏。”老宅固然华美舒适，可与钱氏同居一处，她想想都觉得累，且今后若要经常出门，住在老宅更是不便。

    兰枫的心思只在读书上，家中事务一概不问，听后并未多想，只当庄子果真是好地方。倒是跟着兰初雪一路进来的两名妇人，清楚庄子的情形，有山有水不假，却没有风景好这一说，两间瓦房与这座大宅子相比，更是简陋至极。哪有人不喜华屋喜陋室的？两人想到门房的势利，心里只觉兰初雪并非不愿意回家住，而是旁人拦着不让她回家，且她又不好当着人说，是以，一名妇人心直口快地道：“姑娘，我看这位少爷是真心疼您，当着他，您也别捡好听的说，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他定然会帮您做主。”

    兰初雪悄眼看了看说话的妇人，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她只是想让兰枫助她顺利的搬走东西，再说下去，万一兰枫认为她想搬回家中，起心帮着她张罗，她还得想出好些说法来解释，岂不是多了一桩事？

    听有人插嘴，兰枫这才留意到兰初雪身后的两名妇人，青色粗布衣衫，粗手大脚，神色不见半点恭谨，不像家中出去的仆妇。再看兰初雪，身穿丁香色的窄袖褙子，料子半旧，似乎还是从前做的，尺寸显小，细白如瓷的手腕露了半寸在衣袖外。他虽不懂庶务，却不笨，先是没留心，这一番看下来，也瞧出兰初雪的日子窘迫。

    想着她先前说是来领月例，不由皱了眉，莫不是二婶克扣她的月例？一想又觉的不会，他也是别了父母独自在家，二婶一贯大度，除了官中的份例钱，每月还另算了二十两给他做笔墨纸砚的花用。

    “大meimei久病初愈，不能劳累，坐下说话吧。”他又扬声叫来守在亭子外的小厮端砚，“领两位嫂子去茶房吃茶。”

    看出是要单独与自己说话的意思，兰初雪感激地笑笑，“坐倒不必了，我正要往二伯母那里去问安，大哥不如陪我同去吧。”

    兰枫略略一想，点头应下。兰初雪记着与陆mama约好在此处等，怕走岔道多跑一趟，就婉拒了兰枫让两名妇人去吃茶的提议。——新书上传，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