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绣稿

    晚霞映红半边天空，照得远山近屋都像罩上了层金纱。山中，雀鸟归巢，山下，农人回家，小小的山村一派和乐宁静。兰初雪搬了个凳子在院中静坐，陆mama在灶房做晚饭，听着锅碗瓢盆碰触的清脆响声，她唇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见鬼去吧，兰鹏飞，钱氏！

    陆mama很快将晚饭做得，简单的时令小菜，她手艺极好，最平常的家常小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

    用了饭，兰初雪拉着陆mama在房中坐下，问道：“mama，娘当年的嫁妆单子可还在？”她不记得自己前世在哪儿看过，古代女子出嫁都会送嫁妆单子到夫家，要是原主母亲的嫁妆单子还在，总有用处。

    陆mama立时就明白了兰初雪的意思，她摇头道：“三太太所藏的古玩字画，有的是出嫁时您外祖私下所赠，有的则是三老爷历年来送的，一样都不曾列在三太太的嫁妆单子上。”

    竟是丝毫凭证都没有，兰初雪想了一时，道：“我想写信请大伯父做主。”昨日陆mama提议给在外为官的兰锦程写信时，她不知钱氏已经将原主母亲的古玩字画搬空，更不知钱氏打算让陆mama背黑锅。现在她决定写信，还是没指望让兰锦程帮她做主，只是想让兰锦程知晓钱氏私吞弟媳私产的事情。古玩字画价值不菲，动心的绝对不止钱氏一人，若兰锦程真是陆mama所言的正人君子，那是最好，若是表里不一的，那他必定不会让钱氏独得，两房相争，结局应该是充公。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所愿，但比起让钱氏私吞，倒更让她接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她还能得到更好的结果。只是信如何写，却要仔细思量。

    在陆mama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闻言喜出望外，立即帮着兰初雪准备笔墨纸砚。

    斟酌着写好信，兰初雪就着笔墨，勾勒了一幅少女扑蝶和一幅仕女游春的草图，都不大，只六寸见方。她是用来作绣稿，图太大，绣制的时间就会很长，以一幅中堂为例，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她等不起三五个月的时间。而六寸见方的小图，以她的速度，五六日就能绣成。

    她选这两幅图，考虑了许久。一是她擅长仕女画，用仕女画作绣稿，她游刃有余，能更好的发挥。二是从兰家绣坊挂着的那幅中堂里得到的启发。那幅中堂从画风看，很像宋代的作品，以神达意，画中女子形态风流，脸部特征却模糊不清，明显还没受到西洋画讲究写实风格的影响。而她的仕女图是后世所学，受齐白石张大千等大师的影响，将西洋画的画法融入了其中，既表现了意境，又注重画面的比例和通透，及人物、景物的写实，还将光影透视融入了其中。

    但，她不知世人能否接受。

    三太太在世时，亲自教导自家姑娘吟诗作画，且自家姑娘一向喜欢写写画画，陆mama倒不觉奇怪，只是见兰初雪将画贴在墙上左顾右盼，觉得有趣，探头看了一眼，“大姑娘怎得将画画得这么小？咦，画中小人儿真好看，活生生的，好像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兰初雪闻言莞尔一笑，“mama觉得这画怎么样？”

    陆mama瞧见兰初雪满是期待的目光，自是不吝赞美之词，“在老奴心中，大姑娘的画自然天下第一。”一句话，惹得兰初雪抚掌大笑，陆mama见兰初雪高兴，也跟着笑了一回，笑过，陆mama又道，“就是太素了点，上点色更好看。”

    兰初雪将画收起，“这是草图，预备用来作绣稿，而且还有几处不对，等我再想想，明日修改了再说。”见陆mama笑容顿时敛去，她拉着陆mama坐近，认真地道，“我喜欢作画，也喜欢刺绣，作画刺绣，既有自力更生不靠他人的想法，却也是自娱自乐的意思，mama不要想着我在受苦，时时伤心，你这样，倒是让我不能安心。mama，你说是不是？”

    听着这推心置腹的话，陆mama鼻头一酸，大姑娘这是真的没拿她当外人待。她抬头端详兰初雪，柔和的烛光下，一双秀目灼灼生辉，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悲愤，也没有痛苦，只有认真，似乎，她从未将今日所受的不平放在心上。，看出了兰初雪的决心，良久，她点了点头，“大姑娘待老奴的好，老奴心中明镜似的。如今大姑娘长大了，要做什么事，大姑娘自己拿主意就是，老奴再不多嘴了。只是，刺绣既伤眼，又耗费心神，大姑娘须得答应老奴一句，每日不可做得太久，更不可熬夜，不然身子受不住。”

    兰初雪笑着点头：“这是自然。”说着站起身，打开箱子找绣布。原主搬到庄子上来时，身边没有一块衣料，只有针线笸箩里零星放着几块边角料，前些日子她已经翻出来做成了绣帕等物。翻了许久，总算找到一块合用的白色缎子。

    本想描绘好图样，将线配齐，可陆mama催着她歇息，说是一早出门，又去街市上逛了一圈，怕她大病初愈的身子受不住，她只得依言放下。

    隔日雄鸡才啼时，主仆二人起床，兰初雪洗漱，陆mama做饭，饭毕，兰初雪配线，陆mama出门去馆驿托人寄信。如此过了六日，兰初雪总算将双面绣绣成，拿给陆mama看，陆mama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大姑娘何时学会的双面绣？老奴怎的不知？”

    兰初雪早有应对的答案，“针法我早就会，只是没想过要做成双面绣，那日在侯家的德春绣坊看见，这才起了心思试一试，却没想到竟让我做成了。”

    侯家绣工能做成，自家姑娘怎么做不成？陆mama倒没多想，将绣布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称奇，“两面图案竟是不一样，比那日看见的还要漂亮，瞧这小人的眼睛，活灵活现，还有这花，比那真花还美！”

    兰初雪略定了心，陆mama不懂画，却知道美丑，她觉得好看，那其他人也不至于接受不了。

    看了好一时，陆mama忽地想起来，自家大姑娘不是三皇神会登记在册的绣工，依照三皇神会的会规，任何一家绣铺都不会收她的绣品，便收了笑容问道，“大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这幅双面绣？”

    “卖给侯家。”兰初雪道，见陆mama不解，扬眉一笑，“我不卖绣品，只卖针法。”小绣坊出不起银子，且小绣坊未必就懂得她这幅双面绣另外蕴含的价值。而锦州府最大的三家绣庄，兰家她拿不到银子，金家在她记忆里，与兰家私交甚笃，逢年过节总有人情往来，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想与金家打交道。剩下的，就只有侯家了，容不得她选。

    陆mama记得，侯家就在卖双面绣针法，心里越发糊涂，“侯家已会双面绣针法，如何肯出银子买？”

    兰初雪笑道：“mama不是说过，我所绣的这幅，比德春绣庄挂着的更漂亮么？”

    的确更漂亮。陆mama点点头，见兰初雪成竹在胸的笑容，恍惚间竟生出错觉，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