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嫁医在线阅读 - 第128章 好坏之分?

第128章 好坏之分?

    八月初一。

    老娘起了个绝早,薄擀细切的弄好了细细长长的长寿面,炒好了喷香的rou丁,放好了整整齐齐的菜码,弄出一碗味道绝佳的rou丁长寿面。

    “漫天神佛保佑我家宝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念叨完了这一套每年都要念叨一回的生日祝词,又拿扫帚枝在刚刚剥了壳的鸡蛋象纳鞋底子一样捅了很多细小的孔洞:“让我家宝珠多长几个心眼,吃了带眼儿的鸡蛋,心眼玲珑不犯傻……”

    长寿面可以长命百岁,带孔的鸡蛋可以多长心眼儿,虽然吃了这两样东西不一样能够实现母亲的良好祝愿,老娘却每年都这么做——因为这一天是宝珠的生日,根据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这一天的祈愿一般都很灵验。

    也不知道老娘说的对不对,反正她老人家不允许宝珠在生日这天睡懒觉,早早就把她喊了起来,吃了长寿面和带眼儿的鸡蛋,老娘就又开始念叨了:“当年刚刚生下你的时候,你那个死鬼老爹请人算过卦,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格,长大了以后是要进宫当娘娘的,这就叫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

    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新生的小孩一般都要找人算一算终生的命数。刚好宝珠的生日是八月初一,据说这一天出生的女孩有当娘娘的富贵命运,当时把老娘喜的了不得……

    现在看来,所谓的算卦一点都不靠谱,宝珠这个“命中注定”要进宫做娘娘的富贵命一点也没有要实现的意思。

    儿时也曾象很多同龄的小女孩那样幻想着可以进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现在看来……那真的是太幼稚了。

    《步步惊心》《美人心计》之类的片子宝珠已经看过不少,知道皇宫里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战场上的厮杀温和,反而更加惨烈。以自己这种脾胃和性格,真要是进了宫的话,肯定被那些心机深沉的娘娘、妃子整的欲哭无泪生不如死。

    宝珠素我大志,很容易就能满足。眼前的小日子就已经很知足了,看到好看的衣裳就能买下来,想吃点什么零嘴也不必担心手里的银钱不够使,每日里医治些病患,还能有不错的名声,这就够了。

    因为晚上和符郎中聊天几乎到了天明,往日里都是睡到晌午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今天起的太早了,精神很是不济。打着哈欠正准备回屋睡个回笼觉,三叔就来了。

    虽然是嫡亲的叔叔,可三叔很少到家里来走动,尤其是上次三叔偷了宝珠的药给人治病差点闹出人命以后,也不知道是羞于见宝珠还是怎么的,就来的更少了。

    前几天收旱稻的时候,三叔也曾帮着喊了几个短工,相帮着把宝珠家的庄稼给收到了仓里。在宝珠的记忆当中,这是三叔唯一一次给家里提供帮助。用宝珠的话说,三叔一定是吃错药了,要不然怎么会舍得帮忙呢?

    说到胸襟大度,宝珠还不如老娘呢。

    老娘一再感谢三叔的帮助,还专门弄了三斤刀口rou给三叔一家送过去,说这叫礼尚往来。三叔找短工肯定也有花费,就算是亲人也不能白白占三叔的便宜。

    三叔进门之后,似乎是在刻意的躲着宝珠一样,有点夸张的和老娘打着招呼:“宝珠她娘……”

    “哎呀,是她三叔哇,宝珠,赶紧搬个坐器……”

    趁着宝珠搬来坐器的空当,三叔低着头说道:“宝珠她娘,都是自家人,你也甭张罗茶水了,我就一句话,说完就走……”

    “前几日收庄稼的时候,不是说那处宅子要卖的么?刚好有个现成的买主……”

    那老爷赠送的那处宅子确实不错,地段好装修也不赖,价值当然不菲,肯定能卖个大价钱。但是这种昂贵的宅子也有个短处:不好脱手。

    大家都知道那种宅子昂贵,寻常人家肯定买不起,只能慢慢等合适的主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卖掉换成银子实在,所以老娘就把卖宅子的消息告诉了三叔,希望认识很多人的三叔可以帮忙找个买家。

    想不到的是三叔如此上心,才几天的工夫就找到了主顾……

    三叔的办事效率真高哇。

    宝珠对于三叔总是有些成见:以三叔的秉性,又是卖宅子这种大宗交易,三叔还能不挖空心思的捞点油水?

    “三叔,你找的主顾是谁呀,我这个宅子可不便宜……”

    三叔终于抬起头,看了宝珠一眼立刻把目光移开,表面上是对老娘说话,其实就是说给宝珠听的:“我找的这个主顾是大同府的牲口贩子,姓乌,行走于乌利亚苏台和京城之间的货道上,手面大的很,绝对能买得起你这宅子……”

    所谓的牲口贩子,其实是京城百姓的一种俗称,并不是真的就贩卖牛羊马匹,但是也和牲畜有关,是对晋商的一种统称。

    清季的晋商生意做的极大,往来于青海、蒙古甚至是关外,行程千里,带着商队、护卫来回贩运货物,确实很有钱。这些人押运着关内的丝绸、茶叶、瓷器、漆器,有时候也做点见不得光的生意,比如在货物中夹带禁运物品,火药、铁器什么的,有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贩运军用物资,这些都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这些商人胆子大的很,只要赚钱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生意。而且和官府、边防互相勾结,买卖做的很大。康熙四十七年,甚至查出有晋商贩运火器出关,一时天下哗然……

    其实京城的百姓并不怎么关心这些家伙究竟在贩运什么,也不大理会他们手里的巨额财富是怎么来的,与他们狼藉的名声恰恰相反的是,普通的小民对他们颇有好感,因为这些人也给京城的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那些皮、毛、毡等关系到百姓生活的货物才有了现如今这么便宜的价格,寻常的百姓之家也能买得起皮衣皮货。宝珠家里冬天用的毡帘子之所以那么便宜,也是沾了这些“走私商人”的光。如果说这些还不算什么的话,那么牛羊rou就是实打实的实惠了。

    牛羊rou是经常可以用的居家之物,尤其到了冬季,可以发热的羊rou是很多人家的首选,可京城附近终究不是牧场,也没有那么多羊可以宰杀,至少有七成的羊rou和干乳是这些人带来的,而且比本地货要便宜两成。

    这些人到了遥远的草原上,会购买数量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羊群,然后就地宰杀,把剥皮去骨的羊rou趁热卷成一个重达几十斤的“rou卷”,泼上水冻起来,再贩运回京城……

    因为经常和牛羊牲口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一些腥膻的味道,所以这些家伙又被京城百姓称呼为“羊rou商人”。

    总的来说,这些看似土老冒其实腰缠万贯的羊rou商人是不错的买主,应该可以买得起宝珠手里的“豪宅”。

    “我这宅子要价一万两……”

    那家赠送的宅子虽然不错,可终究不值一万两。根据附近的住宅价格,宝珠也曾粗略的计算过,能卖到七千就可以了。之所以要价这么高,就是不大相信三叔的为人,唯恐他可以的压低售价好从中渔利。

    “大侄女呀,一万两可不值啊……算了,我也不管你要价几何了,你自己和买主谈吧。只要价钱谈得拢,我巴不得你卖高价哩……”

    在宝珠的心目当中,以三叔的为人,肯定能做出在自己这边把售价压低然后再到卖主处抬价,从中赚取巨额价差,因为三叔本就是这种人。

    实在没有想到三叔居然让自己和买主谈价钱,要是买卖双方自主谈价的话,他还赚什么?

    难道说是三叔良心发现了?

    “三叔,你真的让我和买主面对面谈价?”

    “买主就在外边等着看宅子呢,当然是你们自己谈,价钱高低于我无关,我只负责帮你搭个线,卖成卖不成就看你们的了。”

    “卖主就在外边?”

    “你不信?”三叔微笑着说道:“你三叔我以前算计的地方太多,也难怪你总是防着我,这一回我真把买主带来了,我去唤他……”

    眨眼的工夫,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就出现在门口,这个人抬头看了看门楣上“阎王敌”的金匾,呵呵一笑迈步进来:“原来宅子的卖主就是誉满京城的董神医,老朽心仪已久了……”

    这个买主就是远走口外在大漠草原中做生意的晋商?不象啊!确实不象。

    这个买主光头无冠,穿一身很普通的无领浅灰袍子,脚上是很普通的方口侉子鞋,能看到里边的青色布袜,颌下胡须稀落,怎么看也不象是做大生意的商贾,反而更象是个在私塾当中教授蒙童的教书先生。

    “这位是兴隆昌的乔二先生……”

    在三叔的引荐之下,宝珠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就是兴隆昌的当家之人乔二先生,不由得心生敬仰,赶紧道声久仰。

    这一声久仰可不是客套话,而是真正的久仰之意。

    天下人谁不知道南胡北乔两大巨商?

    山西的乔家是晋商领袖,和徽商当中的灵魂人物胡家齐名,乃是黄河以北最著名的商户。

    乔家的生意做的极大,从遥远的西北横亘整个大漠、草原,一直到辽东,都有乔家的联号、通号。尤其厉害的是,乔家自己开钱庄票号,用钱生钱的办法积累起巨大的财富。

    宝珠知道三百年后的情形,明白钱庄票号的意思,这就等于是后世的银行啊!能开银行的人,肯定买得起自己手上的住宅。

    乔二先生一点也不象是腰缠万贯的样子,为人十分谦和,拱手笑道:“乔家不过是做些糊口的生意,实在没有什么好久仰的。反而是董神医医人无数,横抗千里瘟,这才是真正值得敬仰之举。老朽闻神医之名久矣,今日方得一见,幸会了!”

    双方客套一番,乔二先生也不进屋,就在矮凳上坐了,笑呵呵的说道:“老朽常年在口外奔波,难得到京城一趟,原是有些俗务要办,考虑到车马颠簸之苦,不如就地置业。就是顺便买处宅子做落脚之用……”

    若是换做旁人这么说,宝珠肯定不信,那可是价值不菲的豪宅,顺便就买了?你也太会顺便了吧?可是乔二先生这么说,宝珠就信的不能再信了。

    人家做的好大生意,分分钟都有大河流水一般的银子淌进腰包,哪里有时间闲磨牙?

    待到乔先生询起价码的时候,精明的三叔最先开口,抢着说道:“我侄女的这个宅子相当不赖,制置也齐全,搬进去就能住人,所以嘛……这个价码也不会很低,按照我侄女的意思,最少也不能少于一万两。我看这个价码已是相当公道……”

    所谓的一万两云云,不过是宝珠为了防范三叔从中捞油水开出的天价而已。宅子就摆在那里,有附近的房价做为参考,能值多少钱大家都心中有数。乔先生是做生意的大行家,焉能不知价值几何?

    这种漫天要价的做派实在不象是要卖宅子的样子,宝珠赶紧说道:“一万两是虚价,想来乔先生已经打听过附近的房价了,左右不齐也就七千上下的样子,我那个宅子里头还有些家当,七千五还是值的,您说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领您先去看看……”

    “不必了,”乔先生微微一笑:“宅子我也知道,原本是那家的产业,能值多少银两我心中清楚。神医说有家当那就是有家当,董神医的金口我信得过。左右我也不会常住,临时的落脚之地而已,也不讲究很多。七千五就七千五,我再出两百的牙钱……”

    房产交易,从来就没有这种当面谈钱的情形,一般情况下都需要牙行从中介绍,抽取一部分佣金。三叔虽然不是正经的牙差,可终究是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若是没有三叔,这笔生意就谈不成,所以他的那一部分好处还是应该给的。

    说话间,乔二先生就从袖筒里抽出三张面额五百的银票递给宝珠:“这是一千五百两的定子,神医收好了,尽快把宅子给腾出来,你什么时候腾空了我再付余款……”

    预付两成定金是正常交易的规矩,这么大的生意,若是不拿定金的话根本就无法保证。

    天头地尾的银票,骑缝隙印齐全,正是硬挣无比的兴隆昌银票,见票即可兑现银——这就等于是现金了。

    乔先生不亏是做大生意的,七千五百两的交易三言两语就搞定了,顺利的让宝珠有点不敢相信。

    可手上的银票绝对不会有假。

    宝珠捏着银票,赶紧说道:“既然乔老先生拿了定金,我给您开个收据,再去衙门里用印……”

    乔先生呵呵一笑,起身说道:“区区一处宅子罢了,用什么收据?董神医金口一诺比官府的印信凭据还要保险,我信得过,只等神医把宅子腾出来即可……”

    差距呀,这就是大人物和宝珠之间的差距。

    若是换做宝珠,拿出这么多定金,不仅要当面所要收据,还得眼看着官府用了印的契约凭证拿到手里才能放心,要不然卖主和中间人互相勾结矢口否认,岂不是要白白损失掉这些定金?一千五百两啊,宝珠可没有这份魄力。

    宝珠还是不大清楚自己的名声到底有多大呀!

    乔先生虽然说不要收据,可宝珠不能不给,恰好三叔也是做惯了牵线搭桥的勾当,书写凭据实在熟悉,很快就写好了一份买卖凭证。

    凭证当中书明了宅子的大小方位等详细信息,并且言明了价码,写好已付款一千五,剩余尾款需要宝珠在腾空住房以后再付。谨慎的三叔专门写上了“五日之内腾空住宅”的字样,到时候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好,既然写了凭据,我就拿着,五日之内就五日之内吧,到时候我会派人付清余款……”

    叔侄二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乔先生这个大主顾之后,三叔就开始念叨了:

    “不是我说你呀宝珠,就你那个宅子确确实实只值七千上下,可你也得分什么买主吧?就乔家的势力,既然能花七千五买宅子,就不在乎再多花一千两千的。能不能卖到一万不好说,卖个八九千的高价指定没有问题。当时只要你顺着我的话头说,把宅子夸一夸,他又急着买,八千五……九千也不是没有可能呀。你反而好,张口就是七千五的实在价码,你还要我怎么帮你增价?”

    三叔是真心想帮宝珠卖个高价,他这种jian商的心理确实不太地道,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为了宝珠好,就连宝珠自己,现在也得老老实实的承认这一点!

    “可是……可是那宅子真的只值七千五呀,再多就不值了!”

    “值钱不值钱还不全靠咱们俩说了算么?只要乔家拿了定金,他们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三叔,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可我……算了,什么也不说了,能卖七千五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回头我把你的牙钱拿过去……”

    “别,都是自家人,提什么钱呀!”

    “能帮我卖宅子我已经很感激三叔了,你跑前跑后的肯定也出力不少,我也不多出,明日就给你送过两百两去……”

    “大侄女,你真的给我钱?”

    “真给,这是你应得的钱财,干嘛不给?”

    “那……那我也就不矫情了,”三叔拉了拉宝珠的衣袖,小声说道:“要是你真给我钱的话,千万别送到我家里去,明天你随便找个借口把钱给我就行,最后的银票,不要给现银,更不能给你婶婶知道……”

    三叔怕老婆是出了名的,那个凶悍的三婶每天都要搜刮完三叔身上的每一个铜板,这已经成为正常情况下。偏偏三叔对三婶怕的要死,一文钱都不敢拿。三叔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吃了豹子胆?几百两银子都敢私下“贪污”?

    “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呀。”三叔很神秘的说道:“我正准备给你找个小婶娘呢,确实是缺钱了……”

    三叔背着三婶找女人?

    这个消息可把宝珠给吓住了。

    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不算稀奇,可也得分是什么样的人家。

    就三婶那样的性格,比母老虎都凶悍三分,这种事情若是被她知道了,三叔这一把老骨头就药遭难了呀!

    “三叔,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吧,若是我三婶知道了,你吃不了也要兜着走的呀……”

    “怕甚?”三叔把脖子一挺,很有气势的说道:“我受够了那母老虎的气,这一次定要讨那个温柔貌美的小寡妇进门,我看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豪言壮语如铁血男儿一般的三叔终究是胆怯,赶紧补了一句:“也不要让你娘知道哇,谁都别告诉,万一传到你三婶耳朵里,我就真的要脱层皮了……”

    小时候曾经亲眼见过为了点鸡毛蒜皮的破事,肥胖如猪的三婶就骑在三叔身上举着棒槌把他打的鼻青脸肿,一想起三叔杀猪一般的惨叫宝珠就不寒而栗。

    想不到胆小如鼠的三叔居然也要反抗三婶的“压迫”了,这世道……啧啧,真是想不到哇。

    看着三叔,宝珠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不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而是人都会变,不能用老眼光看待别人。

    并不是每一个坏人都会一坏到底,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也不是每一个好人都不做坏事,大家都会变的。

    如三叔这样,在很多时候,他就是个辛苦恣睢把脑袋钻进钱眼的吝啬鬼,用简单的眼光看,他就是个坏人,而且是那种掀不起多大风浪的小人物。但他也不是满脑子都充满着害人念头的大坏蛋,有时候也会做一点好事,在更多的情况下,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罢了。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人生百态。

    芸芸众生,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好”“坏”二字就能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