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宿命剥落
掏出一瓶药，桃依往那尸体上撒了些粉末，便垂首转身离去。 身后，那名杀手的尸体一寸寸化为灰烬，归于虚无。 推门而出，桃依靠于无歌身旁蹲下。无歌看不见她眼底所思，只能抚摸着桃依那让他爱不释手的发丝问道：“累了么？” “嗯。”桃依将自己埋入无歌怀中，声音听着恍若从远处飘来。 “怎么了，还是没有问出你想要的东西么？”无歌眉微蹙，语气有些急促。他急的并非那杀手不肯说出幕后黑手，而是桃依此刻的语气。 即便桃依只说了一个“嗯”，但他却听出了其中似有似无的绝望。 “不，他招了。”桃依抬头笑笑，笑容间满是苦涩，她抚上无歌担忧的脸庞，“无歌，陪我去仙霖好么？就现在。”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无歌起身抱起桃依走向马厩。 驾—— 马厩外的响动惊醒了熟睡的马匹，纷纷秃噜噜打了几个响鼻，而后继续睡去。 仙霖山顶，崖边。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桃依双脚垂于崖边，紧靠于无歌胸膛，似是怕冷般攀着无歌揽在她腰间的双臂，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双眼，失神地看着无边无际蔚蓝的大海。 “小桃叶儿，怎么突然想看日出？”无歌怕桃依掉下悬崖，揽在她腰间的双臂不自觉收紧。 为何，今日总觉得惴惴不安。桃依眼底掩藏的东西，他竟猜不透...... “小时候，总是小赋缠着我让我陪他看日出日落。他总说，日出便是苏醒，日落便是沉睡。一天一天，周而复始，便如人一样，会苏醒，便也会沉睡。”许是风太大，桃依的声音有些飘渺。 “三年前，他不顾我的反对，顶替了我前来漕帮破解前任帮主被杀一案。因着我与他置气，所以他走的那日，没有陪他看日出。而后，他便再没醒过来。” “其实，他们所说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小赋早已死去，是我自己放不下那份执念而已。我一直认为，小赋的玉佩在我这，只要我坚持，定能找回走失的他......”桃依的声音越发轻柔，似烟飘散去远方。 她轻轻取下脖颈上的玉佩，色泽犹如刚剥开的荔枝般滑嫩。 “如今，我才真的明白，执念，终究只是执念。” 桃依的手，苍白而冰凉。手伸出悬崖，而后，放开。玉佩滑落的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最终带着桃依的绝望坠入云雾。 无歌握住桃依丢掉玉佩那只手，纳入怀中，“你不再执着于过往，那便好。” 无歌不知如何安慰桃依，只能默默的陪在她身边。 “看，天边。”无歌轻声于桃依耳畔说道。 几缕光芒，破开天际的暗沉，照亮那一方天地，染红整个海面。太阳缓缓升起，如一盏明灯点亮黑暗，只那么一刹那，便照亮了天地万物。红日周围，霞光浸染无余，恍若九天仙女那舞动的水袖般飘扬。 山顶的云雾渐渐散去。 “好美......”桃依苍白的脸颊逐渐染上霞光。 无歌静静地立于桃依身后，看阳光透过她的身躯散落一地。风拂过，拂起她如瀑般的墨发，竟让他觉得，桃依似要随着这散去的云雾飘离。 “三年以来，你是第一个陪我看日出之人。”桃依笑着转身，背后便是万丈深渊，“谢谢你，无歌。” “小桃叶儿......”无歌伸出手，眼中闪过祈求，“来我身边好么？” 心中不安更甚，桃依今日言语间，满是看破世俗般的告别。 桃依握住无歌伸出的手，却不过去。 “你过来。” 二人十指相扣立于崖边。 “无歌，我已不是我了......若让你陪我一起死，你可愿意？” “呵呵，桃依娘子走到哪里，为夫便跟到哪里。” 桃依眼中的笑渐渐冷却，只一刹那，便被撕心裂肺的决绝覆盖！ “那么，你走罢！走的越远越好！”桃依狠狠甩开无歌温暖的手，缓缓向后退去！ 无歌睁大眼看着桃依，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被甩开的手便那么僵硬在空中。 “小桃叶儿......”无歌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直担忧桃依会因为自身被下蛊而远离他，却不想桃依竟会赶他走！ 无歌有些慌乱地试图去抱住桃依，他想告诉她，他真的不介意她的身不由己，他会替她找到解药。 刺啦—— 桃依握紧划破无歌手臂的匕首！匕首上，无歌的鲜血滴落。 “你......” 无歌不明白，方才还好好地，怎么一转眼，便成了这般？ “绛魂谷二谷主，歌，你还要装到甚么时候？！”桃依眼中汹涌而来的血红几乎将无歌淹没！ “你......一直都知晓？”无歌踉跄着后退，瘦削的脸颊失了血色。 “不，是昨夜你自己告诉我的！情感的羁绊，于一名杀手而言，乃是最致命的弱点！哈哈，我之前竟真的傻得，相信你并非绛魂谷之人......”桃依放肆的嘲笑着自己，眼里几乎滴下血！ 他想护着她，她就不想护着他么？可这次，她除了赶走他，别无他法！ 八荒，无色无味，她赌不起！ 既然情感的羁绊于无歌是致命的弱点，那么，便由她亲手斩断吧！ “天底下，能有你这般浑厚内力的能有几人？那日看你杀那几名杀手，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这般熟知人体致命弱点，那是得杀过多少人？身边总有武艺高强之人守护，又只一句话，便让那人惊慌无比......啧啧，还要我说得更多么？歌！” “你还知道什么？”无歌苦涩的问道。他竟不知，桃依一直都在怀疑他。他以为，他能走进桃依的内心，与她长相厮守...... 可让他如何接受，桃依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柔，都是假象！ “你并非为息风夺取药物被人暗算，而是去名剑山庄盗藏剑时，被暮成雪所伤，对么？暮成雪早便告诉我，绛魂谷二谷主伤于他手，让我多加小心，没曾想，那时候被我救下的，竟真真是歌。” “昨夜我问那杀手最后一个问题，你想知道么？”其实，她什么都没问。 可若不这样，怎能让无歌死心，怎能让他离去？ 无歌敛目，苦涩笑道：“呵呵，我这算自作自受么？本是想吓唬那人，让他安分些回答你的问题，才告诉他我是歌。没曾想，你竟然会问他我的身份。” “啊......”无歌长长叹一口气，似是想将心中的酸楚都赶走，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小桃叶儿......你爱过我么？”他仰头，眼前一片模糊，声音中渗出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你在说笑话么？”桃依狂傲地大笑，笑声如刀，一刀刀割破无歌的心，血迹斑斑。 “我乃神捕世家漆雕一族族长，而你，乃杀人如麻的绛魂谷二谷主。我的职责便是找出你们，然后一个个杀掉！至于昨夜的露水情缘，权当是你救了我，我报答你，仅此而已！” “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会爱上你吧？”桃依不屑地瞥着无歌，“若非我如今内伤尚未痊愈，只能靠你以及另外那两人来替我查案，我岂会留你到现在！” “那为何，要对我那么好？为何，现在又要放我走？”无歌心上的温柔逐渐退却。 “最初对你的冷淡，便是让你放下戒心。而后对你体贴，便是为了让你爱上我！如此，我才能更好的利用你，懂了么？”桃依走到无歌身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但笑容却越发残忍。 她以拇指食指扣住无歌下颚，抬起，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若非我如今尚未痊愈，我又岂会放你走！” 无歌痛苦地闭上双眸......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桃依只是为了赶走他，不让他卷入这场风波。可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桃依眼中，只有恨。 她恨他！ “三年前，小赋便是死在绛魂谷手中，是以，你我生死势、不、两、立！奉劝你，趁如今我尚未改变主意，赶紧在我面前消失。有多远，滚多远！下次江湖再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桃依转身欲走，却被无歌轻笑声生生止住脚步。 双手逐渐握紧，桃依强迫自己转身面对他那张痛不欲生的脸。有人曾说过，若是要让对方相信不爱，便要看着他的眼说——我不爱你！ “何必待到日后......”无歌笑的凄凉。 “你明知道，即便你现在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不是么？所以，动手吧......”无歌后退着退到悬崖边，他脚边，碎石滚落，“桃依娘子，来，来我身边。” 无歌对桃依伸出双臂。身躯，摇摇欲坠。 桃依见他站在崖边，猛地睁大眼。想上前阻止他，双脚却如钉于地上一般，迈不出去。 不是她把他逼到如此地步的么？ 两人双手于空中十指相扣，无歌将桃依的手按在胸前。 “斜阳信步，日暮归途，原来只是我一人痴罔。”无歌放开手，“漆雕赋是我所害，所以，替他报仇吧......” “你！”桃依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赋，竟真的是绛魂谷所杀！ 不！不对！ 理智重归，聪明如桃依只一刹那便明白，无歌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真的不爱他。 “那么，你便去死吧！”桃依言语间满是压抑的悲鸣。 双手轻轻一推......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爱你了......” 泪水，终究决堤。 看着闭眼缓缓坠落的无歌，桃依捂住心脏，嚎啕大哭。耳边，无歌的哼唱尤在...... 如若你的月光肯施舍温暖我，一刹那，淹没，不知地老天荒为何。或许，注定被蹉跎。宿命都剥落颜色，只为这，粲然一刻...... 桃依娘子，我爱你...... “啊！——” 猛烈的嘶吼，却仍旧抵不住那痛得快死去的心，只那么一会，便痛至五脏六腑！ 意识逐渐模糊，桃依终抵不过那亲手将心爱之人推入悬崖的悲伤，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