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裂锦山庄2
步入掌灯宅院,花木扶疏,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镂花窗口依稀飘出男子的轻咳声。 我望着步生花,“你说里面的是谁?白夫人又在哪?” 步生花将自己的身子隐了起来,“我进去看看。” 道德心驱使我将他狠狠拽住,义正严词教育道:“你有点神仙德行好么,用幻术将叶子变成鬼吓吓我们就算了,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好意思往人家寝房里钻,万一人家夫妻在做运动怎么办,还是你本来就想去瞅瞅人家是怎样运动的。” 步生花啧啧叹了几声,“现在妖精的思维就是狂野奔放,显得我们这些晚辈特迂腐特没文化。你这番话,我定要转述给一汐神尊听听的。” 我连忙哈巴狗似的将他牵到门口笑眯眯地说:“步生花仙人我知道你一向高风亮节一片冰心,心灵深处的纯净堪比昆仑山上的积雪。我知晓你进去偷窥乃是理所当然的,是一点都不带龌龊的,是为了帮我查探白夫人在不在房内的,就算一不小心看见人家夫妻做运动,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小羽在此恭送上仙,祝你观赏愉快。” 步生花扬扬眉毛很是得意,刚要钻进房去,只听房内传出一道沉重的声音:“管家……咳……是不是管家在外面,你进来……咳……立刻进来。” 步生花不客气得推开房门,我们也不客气地跟了进去。我想这三更半夜的,屋中男子是不是需要帮忙倒杯茶端个夜壶递个什么手帕纸巾的,步生花兴许对那些琐事感兴趣。 屋舍内只燃一灯如豆,昏暗光线里,一位素衣男子躺在紫檀榻上,阖着眼幽幽启唇道:“今日是涨潮之日,虞欢是不是又在引江边弹琴了,她弹了十年,我再此苟延残喘了十年。”男子指尖缓缓摸到胸口,喟叹着,“这颗心在我体内便跳动了十年。管家,你且去转告虞欢,要她来见我,我将这颗心亲自掏出来送予她,你们可知我如此活着生不如死。” 院外想起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我们三人聪明地隐了身去。肥狐狸隐不去身子,便将尾巴一卷,滚去书桌下墙旮旯蜷缩着。 中年管家进门跪倒在床榻前,忧心道:“庄主,即便是为了小庄主,您也不要将这颗掏出去啊。” 床榻上的男子幽幽睁开眼睛,侧过眸来,苍白脸上绽出一丝嘲笑来,“你以为我不主动将这颗心掏出来,她就不会来取么?虞欢她迟早会再来挖走我这颗心的,与其她再次下手,不如我亲自掏了给她。” 管家一脸便秘表情,“庄主,要不要我去请些高人来护院,您将这山庄下人打发的差不多了,这将您的安危置于何地啊。老奴认识些江湖剑客修行山人,老奴将他们请来,定能护得了庄主周全,老奴定不能再让庄主受罪了。” 床榻上掀起素衣一角,男子已然起身,羸弱的身子靠近管家,轻着嗓音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伤害虞欢,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我遣了山庄下人,为的是虞欢随时回来不受阻挠,即使她来取我性命,我也甘愿奉上。” 管家默默砸了几颗眼泪,扶着素衣男子重新躺入床榻,递了杯清茶过去,素衣公子饮了一口便罢,管家躬身离去。 男子躺在床榻上,望着窗棂间的朦胧月光,轻轻呢喃:虞欢,虞欢,虞欢。 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三个隐身走出庄主寝房,肥狐狸亦圆滚滚自台阶上滚下来,由于身子太过圆润,没及时刹住,差点滚到寝房对面的一口深井里泡冷水澡。 肥狐狸拽着井绳爬上来,吐着舌头道:“太刺激了。” …… 我转眸对步生花说:“那男子有种病态美,是谁将他折磨至此的,如此可怜兮兮的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体内的母性情怀被勾得蠢蠢欲动。 步生花点点头,沉思了会道:“估计除了情伤别无其他。哎,有时候作为女人的你们太过于狠心,我们男人犯了多大的罪过,竟被你们女人折磨到自掏心肺的地步。可见你们女人的心肠有多歹毒,你们女人的感情又有多凉薄,我站在男人的角度为全天下男子鸣冤不平,我觉得很有必要组织个男子联盟保护协会,好好治疗慰藉一下被你们女子伤得体无完肤的身心。” 男子联盟保护协会?为什么我有一种无力吐糟的感觉。我倒是突然想起,东北之角有个妇女收容所,西南之地有个熊猫保护区。 我觉得事情一定不是如我们偷窥的那般,老话说的好,痴情女子负心汉,没听说过痴情男子负心女这一说法的。为了弄清事实亦为了洗刷女子薄情的罪名,我决定入这位庄主夫人的画境里再明目张胆地偷窥一番。 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上古画卷中的美人是否是这位颇显病态美的庄主的夫人;再次,我们需要从夫人身上弄点血出来滴入画卷,方可入得了画境。 既然庄主找到了,夫人自然亦能顺藤摸瓜摸出来。终于,两个小丫鬟端着饭食出现在寂寥庭院里,两人边聊天边向另一端的漆黑宅院提步走去。 “夫人不怎么吃东西,这些山珍海味怕是要浪费了,不如……” “你胆子真大,竟想着扣掉夫人的饭食,若是被管家知晓,你就惨了。” “只是说说嘛,我们快些将饭食送进去,快些出来才好,总觉得夫人的宅院阴森恐怖。” “哎,再恐怖也没夫人的脸恐怖。” 待两个丫鬟快速走进漆黑宅院,再快步走出来,我们一行人才快步溜进去。 真有种做贼的爽快感。 “虞欢不是庄主夫人啊?”我问。 方才病态美庄主口口声声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不是,这届小庄主名唤白萧煌,方才跟你提过,庄主夫人乃相国千金,名唤唐幂。” “我忘了。”我说。 “你们女人就是健忘。” …… 当我们进入黑乎乎宅院后,院中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我们隐了身进入西厢房后,才发觉我们这隐身很是没必要。 因为庄主夫人是个瞎子。 衣衫凌乱的长发女子窝在床榻一角,眼睛上覆着白绫,岂止是个瞎子,还是个被毁容毁得惨烈的瞎子。此女子的整张脸像是被浸在腐蚀性药水里泡了几天又拿把钢刷刷了几天,面皮凹凸不平疙疙瘩瘩泛着凝固的血丝,纠结得很没规律,触目惊心的同时让人不自觉想抓痒。 我一边惊一边痒一边想,这便是画卷中妩媚明艳的美人?如今这形象也太狷狂了点,就算是她亲妈恐怕也认不出啊。 若是这夫人大半夜走去山庄大院溜达溜达下下食,那个效果不得了。 看着披头散发,眼覆白绫,一张被毁的杂乱无章的脸。我由衷欣慰,如此活着太有存在感太过摄人心魄。若将她收入画卷,说不定正成全了她终极梦想。想着这一层,我这个收魂之人心中的内疚轻了些许。 一习凉风自轩窗灌进来,轻轻吹掉覆在女子眼上的白绫。白绫落下那一瞬,女子眼睛上凸显出两个大黑窟窿。很明显,那双眼睛是被硬生生剜掉的。 我腿有些发抖,这有眼无珠的最高境界,这炫目到极致的脸蛋……这裂锦山庄的庄主同夫人一个赛一个惨烈,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我独自去了院中,四十五度仰望当空的月亮缓解了会低迷的小情绪。不一会,步生花也飘出来,伸手递过一只小瓷瓶。 “她的血给你取来了,你看用着可算顺手。” 我接过瓷瓶才瞥见凫苍也闲步走来,一只手提溜着闭着眼拉着舌头的肥肥。 “它吓晕了。”凫苍说。 我冒了几滴冷汗,终于明白为什么肥狐狸会患上精神疾病了。就这恐怖值顶多两颗星的画面便将它吓挺了。即使它之前没患上精神病以后肯定也得患上,这薄弱的小神经很激发我体内的母性情怀。 我接过它硬邦邦的身子耐心地敲了敲,这硬度不赖,砸核桃吃刚刚好。 紫荆花枝头颤了颤,不经意一瞥,一袭蓝衫正端立于半开的花枝上,我心头一喜,轻快跑过去,“一汐,你怎么来了?” 一汐飘然落地,淡淡道:“本是路过,便来看看你们。” 步生花同凫苍也来拜见他们家主子。 一汐略颔首,示意对方起身。我突然觉得我有些不懂礼节。人家两位大仙见到一汐都要行礼,我这个小妖反而屁颠屁颠跑过去直呼人家名讳。可是婆婆没教我这些繁文缛节,况且我当老大也当习惯了,真不适合给人点头哈腰。 好在一汐神尊没挑理,若是她给我冠以大不敬之名,我真是找不出个比他还要高端的人物来替我求情。 我鼓了点勇气再靠近他几步,“神尊是去哪路过此地呢?” 一汐默然片刻才道:“去月老殿一趟,返归时见你们再此,便来看看你们此行是否还顺利。” 两位大仙道正在努力,虽目前遇到点小迷茫,但不成问题。 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一汐说他去了月老殿一趟,他难不成是去求姻缘了?大神也发春? 由于我于此问题上钻研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一汐何时走的,我都不晓得。 悻悻的,我继续办公差。选了个犄角旮旯将瓷瓶中的血滴入画卷。出人意料,那滴血却如荷叶上的露珠一样来回滚动着,坚持不肯渗进去。 这般坚持的结果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