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曲终人散1
自天官将一汐神尊欲收宿引龙子为徒的消息放出去后,藏欢楼便时不时混进妖魔鬼怪。他们不是来挑事的,而是来送礼的。 黄蜂妖王闻讯赶来,搜刮了不少宝贝整日乐得上蹿下跳。步生花有些看不过去,拍拍黄蜂妖的肩膀道:“老兄,你是只黄蜂不是只猴子,注意形象。”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唐姜公子居然也来藏欢楼送了一对玉璧作为贺礼。十年不见,当年那位断袖小青年已摇身一变成了一胡子拉碴的大叔。改走沧桑路线的唐姜,将玉璧塞进虞欢的怀中,手扶眉骨道了一句,“虞欢,你说如今我这副形象若被虞急支见识了,你说他会不会从了我。” …… 这孩子到底多执着啊! 玉帝派了天王将宿引被抽掉的龙筋置于金匣,一路奏着天歌轻乐遣送回来。并恩赐了太上老君的治伤灵丹。 宿引复了龙筋又吃了几顿灵丹后,身体已无大碍。期间虞欢日日照拂,不曾离身片刻。 这日,天罡气正,妖魔鬼怪没来送礼,难得浅塘处的青蛙也没叫唤,确是个清静日子。 虞欢亲自下厨煲了参汤端给宿引。汤蛊有些灼热,虞欢放置于桌案后将泛红的指尖吹了吹。宿引快步快来握住她的手,“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彻底,不用再劳神照拂我,看着你为我cao劳为我受伤,我会心……”眸色顿了顿,“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真是难为我幻作一片羽毛在这寝房里飘来荡去地偷窥,你说句心痛会死么?宿引太子。 虞欢嘴角不禁弯了弯,“见你身子越来越好,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你好了我就好了。” ……这两人真没意思。 宿引深眸里又荡漾起温柔绻缱,“怎么……何时同我如此客气了。” 虞欢微微抬眸将他望着,彼此两双手扔交叠轻握在半空中,顿了半响她道:“小虾米,倘若当初我听了你的话跟你走了,该有多好。” 本是沉稳淡定的宿引竟笑得如此明媚,明媚了好一会才略微腼腆道:“倘若你愿意,我依然随时可以带……” “宿引太子,我会将你为我牺牲的,尽量全部还给你,然后我希望你能过回平静无忧的生活。”她突然撤回被对方握住的双手,匆忙转身,行了两步又顿住,微微哽咽道:“再也不要遇见我。” 厢房里似乎残留了她身上的紫荆花香气,淡淡的,沁入心肺的,伤人的,花香。 宿引太子这四个字从虞欢嘴里道出来,太过残忍。可宿引已没了心脏,不知他听后会不会感觉到痛。 直到暗花木门被关严实,宿引依然保持着握住对方双手的姿势,嘴角无奈地勾了勾,他将刚才未曾说完的话轻轻道了出来。 “倘若你愿意,我依然随时可以带你走;倘若你不愿意,小虾米依然是你最亲的人,会一直守护你。” 他终将悬在半空的双臂垂下。默了会,对着空空的房间轻叹,“虞欢,你是担心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么。” 自虞欢从宿引寝房走出,俩人再没单独会面过。一日三餐,大家聚集在一张圆木桌上吃吃喝喝,虞欢同宿引明明紧挨着,却不曾彼此打过一声招呼。 为了缓和气氛以免消化不良,步生花开启话唠模式,一会道这只公鸡长得忒英俊可惜被煮了,一会道那头乳猪看起来很萌可惜被烤了,一会又道盘中的牛rou定是母牛身上割下来的rou,嚼着倍儿柔韧…… 我只得配合他发出呵呵呵呵的……冷笑声。 九菜一汤的晚膳刚摆好桌,宿引自二楼走来,向大家告别。他将手中一本古朴的青色书卷握了握,开口道:“此修行心法秘笈乃恩师一汐神尊所赐,恩师要我先回东海好生参悟修行。” 步生花笑嘻嘻道:“好走不远送啊,大家皆为一汐神尊座下之人,以后免不了去串门讨酒喝,日后彼此借钱应该也是很方便的。” 我认真严肃道:“宿引太子,以后步生花找你借钱千万别借给他,他是个有借无还的主儿现在满身的债,你可别做了冤大头啊。” 步生花瞪我一眼,接着嬉皮笑脸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这个一千岁的童儿笑都笑不出来了。 虞欢端着一壶飘香果酒款款走来,她停步到宿引面前,“我新酿的梅子清酒,不尝尝么?” 宿引将书卷收起,微笑点点头。 步生花一个箭步蹿过去,“呀,梅子酒我最爱,酸酸甜甜很开胃。” 这只仙贱到停不下来,我使劲拽住他往外拖,“你不是约了一只彩毛孔雀相亲么,时辰到了,人家孔雀等得都开屏了,你快去瞅瞅。” 步生花咆哮声渐行渐远,“你才约了老犀牛听戏呢……” 自觉的凫苍主动道了句减肥,也快步跟了上来。把时间空间留给了拧着心结的一双人。 我将步生花拽到引江边一个篝火晚会上,年轻姑娘们见步生花面皮生得端正,皆一窝蜂凑上来与他唠家常。凫苍则退到一处角落烤鱼。好奇心特强烈的我自然变根羽毛向藏欢楼冲刺过去。 硕大的藏欢楼明厅,彩色玲珑灯悬满墙壁,墙角瓷盆里幽幽盛放着几丛蝴蝶花。虞欢为宿引细细斟了一碗梅子清酒,宿引缓缓端起浅浅品尝。 翠色酒盏见了底,虞欢再执壶续了一盏,“小虾米,你被囚在寒江石底这十年间,可有后悔过?” 他端着梅子酒的手指顿了顿,并未言语,而是一口气吞下。 虞欢不停为他斟酒,他便不停喝净,两个之间的氛围暧昧而又微凉。 “梅子清酒有些凉了,我去厨房热一热。”她执了酒壶起身道。 宿引轻轻望着她,默了一会,才道:“恩,我等你。” 虞欢步置厨房,将一壶清酒浸入温水里,缓缓自袖兜掏出一枚青色丹丸,凝视了会终于放进去,须臾后又将指尖扎破,滴了滴血化进去,顷刻间血散游于清酒之中,不见了痕迹。 难不成她要给宿引下毒?没理由啊,若想对方死何苦费劲心力去救他。难道……那药丸是类似于阴阳和合散之类让人**焚身血脉喷张的那种……也不对,这一点不像她的行事作风。这虞欢虽顶着花楼花魁的风流桂冠,可骨子里确是不风流,这种手段倒像是唐幂能琢磨出的。 片刻后,她返回花厅将温好的酒重新为宿引斟了一盏,“这盏清酒喝净后,让我为你抚首曲子听吧。”她温声细语道。 宿引将这盏清酒喝得风雅,“好,一直惦记着你的琴音。” 虞欢将古琴抱到庭院中一株开得正旺的花树下,纤指覆在泛着幽光的琴弦上,她轻声絮叨,“娘亲的琴技举世无双,我这浅淡琴艺不及娘亲的十中之一。可惜娘亲去的早,我不能将琴音学成境界。“ 指尖微动,轻轻浅浅的旋律散漫开来,她边抚边继续道:“我从未见过爹爹,娘亲也从未提及过。但我能从娘亲的琴音中听出娘亲对一个人的思念,似飞蛾扑火般浓烈绝望。”她将手指舞动蹁跹,本是空灵的琴音越发厚重起来,“听说娘亲抚琴能招来火凤凰,而我不才,只能招来百雀。” 与静谧夜色融为幽景的宿引,紧紧盯着她指下的一张琴,“此琴可是上古魔琴——囚生琴?” 虞欢指尖顿了一下,转瞬间恢复镇定,“小虾米果然见多识广博学多闻,此琴确是囚生琴。” 他矮身到琴案边,眉头微拧,“你怎会有此把魔琴,古书记载,此琴不祥。” 她笑笑,“本是闲置于藏欢楼的一把古琴,我见这琴音色不凡便取来抚弄,既然你说不祥,我明日送回去吧。” 他面色舒展些,唇角弯出一个饱满弧度,“如此听话的虞欢,真是难得。” 虞欢彻底停了指尖旋律,痴痴将对方望着,“若可以重新开始,倘若还有来生,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小虾米说什么我都听。” 宿引眸色微滞,随即荡出倾城一笑,“你现在听小虾米的话也为时不晚。” 虞欢并没答话,而是重新将青葱指尖抚到琴弦上,幽幽袅袅的琴音久久飘荡。几只拖着彩色羽尾的大鸟闻声赶来,翩翩对舞于夜空下花树间。 一曲终了,她将头抬起,“这首曲子是我最新谱出的,还没有名字,你取个名字吧。” 他望着古琴沉思片刻,“不如叫囚生欢,你看如何?” 虞欢露齿一笑,“好,就听小虾米的。” 宿引空手招来一只玉箫,翻转一勾潇洒顿在唇边,“乖,陪小虾米合奏一曲怎样?” 虞欢面皮暗红,娇羞垂眸,十指拨动幽幽琴弦,一曲琴箫合鸣自乐器间涓涓流淌倾泻纷扬。 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如此般配的一对璧人。 两人在静谧夜色合奏良久才止了音律,虞欢望着偶尔飘落于琴弦的片片粉红,怅然道:“你还记得么,十年前你幻作他的样子陪我在月老庙前坐了一晚。” 宿引靠近一步,轻声道:“闭上眼睛。” 她乖乖闭上眼睛,花树下的一双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我拼出个吐血的劲头才追了上去。 待虞欢睁开眼睛,头顶系着姻缘线的万千红牌自古木枝叶间垂挂轻摆。她瞬间笑得像个孩子,“我们回来了,小虾米。” 宿引拉起她一只手,“被囚在寒江石底的十年间,我不曾有一丝后悔。”湛亮的眸子将她望着,久久才道一句,“虞欢,我想你。” 她眸中氤氲着水雾,唇角轻轻翕动,终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宿引自绣袍处将一条被红线系的龙鳞掏出,复又挂在她的颈间,“不是想听我的话么,那就再也不要还给我。你要贴身带着,我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时,我不在你身边。” 虞欢将领口间的盈着薄薄金光的鳞片握了握,荡漾一笑,“保证再也不会了。” 两人一如十年前双双倚坐在月老庙前挂满红牌的同心木下。她枕在他的臂弯间,他稳稳靠在树干上,两人皆闭了羽睫,睡得安稳。 一声青鸟啼鸣划破幽静夜空,虞欢睁开眼睛自宿引怀中抬起头来,“小虾米,小虾米。”指尖抚上对方的脸颊,她声音有些破碎,“小虾米不要睡,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看一眼就好。” 睡得安详的宿引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好似沉浸在一场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