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女阎王1
燕成帝十五年,京都新城妖孽作祟,专门吸食城中百姓体内精魄阳气。百余位精壮汉子或精壮女汉子于一夜之间由蓬勃朝气之颜遂变银发纷飞皱纹肆虐的垂暮之态。 这让没经历中年便直接跨度到老年的受害者们很是受不了,官府接了受害者们组团递来的状子,遂请了素有小钟馗之称的雷天师前来服妖,这位雷天师在京城中小住大住了好些日子,妖孽非但没捉到,反而受害者越发多了起来。随便到大街上晃悠一趟,到处皆是老态龙钟银发飘摇夕阳红之像。 夕阳红们偶尔在街道巷口遇见,心态好的还会聊上几句。 “呀,昨晚妖精对你手下留情了不是,为何你看上去显得比我们年轻些,似乎只有七十多岁的模样,看我这眼角耷拉得像是你祖母。” “客气了客气了,可能妖精看我顺眼点,少吸了点精气。” “咦,白色毛发长你脑袋上挺合衬的嘛,你这满头华发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风采,配上你这稀稀疏疏大板牙毫无违和感。” “我觉得你脸上的皱纹也满衬托你的,不过一夜之间老就老了,怎的生出这些个黑痣来?” “你老眼昏花了,这是黑痣么,这特么是老年斑。” “莫生气,莫生气,过不了多久尸斑也会长出来的。” …… 日子于忐忑中缓缓流逝,雷天师的肚皮越发圆润,夕阳红的队伍越发壮观。 又一满月之夜,夜城上空盘旋了几只血鸦,粗嘎嘶鸣透着不祥之兆。 果真老国丈的爱孙一夜之间牙齿掉光光头发亦掉光光。老国丈顶着晨风中的朝阳,欣赏到小孙儿弯腰驼背比他这个爷爷更像爷爷的沧桑风韵后,老泪横流上书朝廷。 百官之中有一位后起文官,将悬空寺道行高深的迟渊大师提了出来。燕成帝遂拟御旨,速招之。 如此这般,自悬空县分别两年有余的一双人便再续了前缘。 迟渊先去了皇宫报道,后安慰了老国丈寥寥几句,便转步侍郎府拜谒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侍郎夫妇。 途中,一孩童要果子不成当街哭闹,妇人吓唬孩童若再哭闹夜里妖孽便来吸他精气。这孩童听了哭得更汹涌了。妇人又吓唬,再哭闹便将他送进侍郎府交给女阎王。孩童立马止了哭声。 迟渊听及此,微微顿了脚步,面部神情似乎在琢磨侍郎府何时出了个女阎王。这女阎王的威慑力竟比那吸食人精魄阳寿的妖孽更甚几分。 推开侍郎府有些发暗的木门,院中竟无一门童侍应。穿过杂草凌乱的正院,转步明堂,堂厅桌案放置几碟凉却的素菜,墙上垂着几帧稍稍倾斜的古画;轩窗木缘竖立一只青色花盏,颈口一束花枝早已枯萎,想是许久不曾更换了。 窗棂灌进的暖风将明厅一角的素白帷帐晃得凄清。 他缓步靠近,撩开层层垂地白账,眸色一惊。 帘账后,矗立两处墨漆冥牌,乃是侍郎夫妇。 疑步出了侍郎府,询问路过一位卖山货的商贩,“施主可知侍郎府可还有人居住?” “女阎王……”似乎意识到言辞欠妥,遂改口道:“阎家女儿住在此。” 看来这位阎家女儿又添了新绰号,女阎王,好名字,直接提升女人身份地位的好名字。女子中的霸气骄傲,这次绰号相较之前的阎如虎阎如猴,更显煞气侧漏。 “可是阎如采?”迟渊问。 “对,就是她。这硕大的阎府如今只住了她一位。” “哦?为何只她一人住此?” “她没了家人,也没人敢同她一起住。”小贩指了指闭合的暗沉木门,“别说这门关着,就算府门大敞,任谁也不敢跨进一步。” “为何?” “旧年里……”小贩暗暗观察四周没人才再无忌惮张了口,“旧年里,一位小偷进了这侍郎府,恰巧女阎王……阎家女儿自刑部办公而归,这阎家女儿将小偷擒住后吊在府门口的歪脖树上晃悠好几日。你这和尚可不知阎家女儿的手段哦,将人吊在树杈上也就罢了,可她往这小偷身上涂了一层香蜜,当时正值酷暑,四周白蚁虫蜂闻着香蜜而来将这小偷爬了里三层外三层,啧啧啧……”小贩似是陷入回忆般,扭曲着五官浑身一激灵,“后来那小偷终于被放了下来,可是却疯了。你说阎家女儿如此好手段,谁敢招惹她啊。” 迟渊略显惊愕,于他的记忆中,阎如采可能顽劣一些,但不至于狠辣至此。而两年前四空门一别时,对方仍一副柔弱幽怨姿态,虑及此,他将眉头蹙了蹙。 踏入刑部地下暗牢,阴仄石廊深处传来声声凄嚎,浅浅水洼被脚步带起,迂回曲折尽头,一位暗红衣襟的女子正挥鞭将刑桩上的一位汉子打得激烈。 鞭子噼啪之声与汉子嚎叫之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阴暗地下石牢,谱成一曲经典牢狱酷刑之歌。 他从小贩口中得知,阎如采如今任刑部暗牢司长一职。专门负责那些抓不准十足证据的犯人。且因新任老侍郎体衰肾虚,长卧病在床,刑部一干大小事便由干活利索的阎如采负责。这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刑部女官,备受争议。自这女官任职以来,以雷霆之势清理了绝大陈年旧案,尤其那些身子结实不怕疼嘴巴严实撬不开的犯人经她一手伺候,那是张嘴噼里啪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故而这位刑部女官备受争议得更厉害。 迟渊注意这红衣女子手持之鞭不是普通皮鞭,鞭子边缘插着密密麻麻尖锐钢钉,鞭子触及皮肤,顷刻血洞斑斑。 “说还是不说。”红衣女子怒吼,钢钉皮鞭继续亲密问候血迹斑斑的汉子。 被抽打的汉子双目猩红咬紧牙关,打死不语。 “我阎家一百一十八道刑具,看你能撑过几道。”她将钢钉鞭于盐水桶里浸了浸,遂又招呼到鲜血淋漓的汉子身上。 那铮铮汉子顿时叫唤得更加凄惨,闻之悲恸。 迟渊听到那女子熟悉的声音,神情有片刻停滞,“采儿。”他唤,声调中隐着几许不可思议之味。 暗红紧身窄衣转过身来,眸底起了淡淡诧异,随即恢复一片沉冷,“如涯,不,应唤迟渊大师,你怎会来此。” 果真是她。 迟渊瞥了对面刑桩之上千疮百孔的汉子一眼,“阿弥陀佛,刚步入刑部暗牢便感觉重重暴戾之气,这刑部上空更是弥漫层层怨浊之气,无论这位施主所犯何罪,你且先住手吧。” “哦?”阎如采清清淡淡看对方一眼,“你来此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贫僧是来寻你的。” 阎如采将手中钢钉皮鞭握了握,遂又沾了沾盐水桶,将鞭子重新挥舞到汉子身上,“既是如此,你先候着,待我打爽了再说。” 她这一爽,直接将那汉子shuangsi了过去。她几次将晕厥的汉子用冰水浇醒,继续着她的爽。看那汉子被她折腾的只剩半口气时方才丢了手中钢鞭。 她熟稔拭擦身上被溅了满身的血迹,漫不经心的清冷语调,“大师找我何事?” 荒芜不治的侍郎府院,两只野猫正扑食着一只肥耗子,此乃庭院中唯一生动景致。 断了一角的四角凉亭中,阎如采提壶为自己添了一杯冷水,瓷碗顿在唇角,斜睨身侧的深色僧袍,“我这宅院中没有茶点招待客人,你若渴了就自己倒一杯水喝。” 可石案之上却没多余茶盏,迟渊似乎并未计较对方的不礼貌,只问一句,“侍郎夫妇何时仙去?为何仙去?” 阎如采将冷水喝得慢条斯理,待喝光一壶冷水才慢悠悠回一句,“干你何事。” 迟渊显然不曾料到对方会如此回他一句,微微凝眉片刻,才道:“究竟发生何事,可有需要贫僧帮衬的,贫僧自会竭尽全力。” 唇角勾起一丝薄寒,阎如采自石凳上起身,仔细对上他一双深眸,“确实有一件事需大师配合。”她漫步下了凉亭石阶,冷冷启出一个字:滚。 他对着凉亭小径处渐渐消失的那团暗红身影,凝视良久,肩头有残花拂落。 都城里因迟渊大师的到来,妖孽作案的频率少了许多,但仍有倒霉几人于月圆之夜被吸了精气。 受害人面皮枯槁躺在床榻上或地上,只见轩窗猛掀,一道白光便消失在浩瀚夜色,迟渊每次赶到,皆迟了一步。 从未有人见过此妖的庐山真面,大家都道只记得一道白光微闪,他们便晕了,醒来后,铜镜里呈现的便是一张直接跨越几十年好似穿越时空后的蹉跎老脸。 穿越时空后的老脸们又自发组了团来给迟渊大师磕头作揖,哀求大师替他们做主,将被一朝偷走的那几十年光阴还回来。 受害者中有一喜欢填词做赋的才人,将此种遭遇谱成曲子,曲名唤《时间都去哪了》,一时之间大街小巷的夕阳红们无不引起共鸣,红极一时。 迟渊再入侍郎府,步至檐下恰巧听见厢房内浅姑同阎如采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