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屋里静了,舒畅了几分,伺候着的丫鬟们也都重重的吐出气,放松了不少。与霜姨寒暄了会,我才看向少清,不急不缓的轻问:“怎么都碰一块了?” “昨晚,怡妃替劭王请命,说信你是清白的。求皇上待这案子结了之后,能将你许给劭王。” 刚端起的茶盏,被我握得死紧,杯里的茶水晃着,一如我的心。半晌后,我闭眼,“皇上应了?” 打从皇上将我移交给劭王的那一刻,本就有着不合常理的意图。我丝毫都不觉得他会拒绝怡妃的这一求,或说,哪怕怡妃不求,他也该是本有此意的。 少清的回答却彻底否决了我的猜想,那人,当真是个善用权术的君王,完全的让人拿捏不准心思:“没应。说是暂先搁着,宪王是开国功臣,如今才入陵没多久,怎能把有重大嫌疑的人许给堂堂王爷。今儿一早,就急召我和班泉去了宫里。” 他竟违了怡妃的意,甚至召见了少清。这让我完全臆测不出他的想法,天下谁不知皇上将怡妃宠上了天。都说是芙蓉暖帐,君王销魂,这会儿倒顾忌起了悠悠之口。 “聊了些什么?” “只说让我请旨,恩赦你暂离王府,除夕夜去夏侯府吃个团圆饭。而后……便没说上什么正事,只聊着酒。”少清拧眉,脸上的困惑不亚于我。 “酒!”我当真是险些忍不住,差点就想说这皇上是不是安逸过头了。一大早的,招人前去,只为聊酒? 见我惊呼,少清看着我,宠溺轻笑。忽然举手抚上我的额,发已畜长,全被我在刚才的混乱中拢了起来,悠悠的,他叹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还是这样好看。”这话,惹得霜姨在一旁偷笑出声,笑声唤回了少清跑远的神,缩回手,他又说了起来:“只是问,晨潇酒何以会被选做贡酒。班泉品着皇上赐的酒,还傻愣愣的掰出一堆赞言来,逗的龙颜大悦。” “真是个木头。”抑不住,我也喷笑出声,能想象得出班泉很是认真回答皇上的模样。 少清陪着我一块笑,连说话都是颤着音的,“可不是,皇上说他不解风情,糟蹋了好酒。又把他吓得赶紧请罪,忠如他,让人万般恨意都泄不出,倒也是好事。” “晨潇酒的匠心该是一种叫做‘倾国倾城’的胭脂。” 托着腮,我说的认真,能瞧见少清猛地收起笑脸,惊诧的看向我。愣了半天,比我更认真的开口:“皇上也这么说……” “是吗?真巧。”我回的云淡风清,倒不觉有多惊讶,只是心颤,一直以为这是懂酒懂晨姨的人才能品出真谛。深究了我一眼,少清言道:“皇上说,当日的老劭王和宪王第一回品这酒时,竟异口同声的这么说。可他至今都不觉得,只道是上好的酒。岂料,那会班泉竟然说他觉得。” 顿时,我才有几分明了皇上的意了,多可笑,君临天下,却爱的那么苦涩:“不奇怪,那是因为怡妃在他面前总是步步为营,就连醉态可拘的模样他都贪赏不着。” 胭脂色是酒气熏染双颊使然,我想,艳如游怡,若是半醉半醒的娇态,定是足以撩拨任何凡人之心。君王再尊贵,到底也是个凡人,亦会希望看心念之人毫无防备的为自己妖俏,只可惜了,游怡只愿在他面前骄傲。 “皇上博了怡妃娘娘的求,她今儿怎么还瞧着这般可亲?”一直沉默听着我们谈话的霜姨,忍不住插话了,也问出了我的疑问。 “前几日怡妃声称遇见了刺客,皇上派了班泉去把守。” 难怪了,方才见游怡与班泉间这般的暗潮汹涌。哪来的刺客,若真有,皇上又怎会仅派人把守,不彻查的。不过是给了彼此个台阶下罢了,我径自想的入神,就见外头的家丁跑了进来,冲着少清作揖:“大公子,老夫人让您快些回去。” 少清倏地敛眉,不经意间聚起了戾气,点头后。领起霜姨正要离开,临去前,又顿住了步子,回首望着我:“一会自己小心应付着,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要为了酒庄的事冲动顶撞,除夕夜我来接你!” 我只是点头,冷眉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仿佛一直都没变,总是这样迷惘的看着他匆忙离去的模样,没有解释,只有交待。 他说他懂了,懂我要的是什么了。可终究,还是能懂不能做。 ======================================= 喜庆门楣,高悬着的烫金匾额,龙飞凤舞入目的“夏侯府”三字。我跃下马车,仰头,叹望,久违了。 “少……小姐,可算来了,老夫人都派我来张望了好几回了。”一抹素色身影闯入了视线,我轻笑,看眼前一脸欣喜的心易,德功尾随在后,行着礼。 我刚想举步,听闻身后没有丝毫的动静,只好无奈的回头,斥了声:“你们要不要进去!” 今儿是除夕夜,少清如约亲自驾着马车前来相接。本是笑得畅快,直至我领着班泉一同钻入车内,那张笑脸瞬间就垮下了。一路行来,两人就这样相互瞪着,良久了,看得人都累了,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我饿了。”班泉调转回目光,抛了句,就自顾自的随着我跨入了府中。 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少清的抱怨声,颇失他以往一贯温润的气质,声声嚷着:“班泉,这是我家!” “真吵。”班泉皱着眉,咕哝了句。 我笑睨向他,是我硬拉着他来作陪的,这尴尬的重聚实在让我不知如何应付。想起二娘,还有……少瑾,怕自己会忍不住失了控。 “早知道不该要你来的,应付不来避着就是了。”看他仿佛很困扰的模样,我说着,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反将状况弄的更僵。 “应付?”他突然停下步子,默默的瞅着我,眼眸里漾着失望:“末将以为,柳姑娘是怕末将一个人过除夕,太萧条了。” “是呀,那王爷一个人在江南岂不是更萧条?” 我垂着头,自言自语,误以为声音很轻,还是让身旁俩人听得清晰:“有你这样念着,算萧条吗?”少清的讽声传来,酸得呛人,挑眉相望间,班泉又多话了起来:“被念着的那人,往往都是迷惘不知的,大公子曾不也被人念过,可有惜福?” 这家伙,总是让我无奈,每回都是该说时惜字如金,不该说时又絮叨了起来。
“大冬天的怎么都不进屋,聚在门口做什么?”许是听了通报,又久未见人,霜姨也走了出来,搓着手,招呼道:“班副将也来啦,大少爷,怎么还不快领班副将去屋里头暖暖。老夫人急着要见默静呢。” “少瑾呢?”少清没答反问。 霜姨顿了顿,望了我眼,回道:“去宪王府接漓郡主了。” 与班泉默契的互看一眼后,他点头,领着班泉进屋了。霜姨揪着眉,说不清的气氛流窜着,半晌后,像忽然回神,赶紧拉起我往二娘的园子走去。边走着,边漫无目的的寒暄了几句,全然不提二娘找我所谓何事。 我也懒得探究,想着,一会见到了便知。 如霜姨和心易所言,二娘似是真急了。隔着被薄冰覆住的池,我竟瞧见她揣着暖炉,亲自倚在门口张望着,瞧见了我和霜姨徐徐步来后,笑了。很是亲切的笑容,恍如第一回逢面时的样子,又像是那会送我出嫁的晨姨。 让我怔怔的恍了神,乱了步伐,险些被自己绊倒,幸有霜姨扶着。 “瞧这冻的,莫霜,赶紧去砌壶茶,让这丫头暖着。”还没走进屋子,二娘就主动迎了上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的倒是寻常,手间的力道却紧的让我有些不安。才多久没见,就连那掌心的纹路,都忽觉沧桑深刻了些许。 就着炭炉,她拉我坐了下来。东拉西扯,问着最近的事儿,神情间倒像是真的关心。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毫无章法的攀谈,我截断了她的话,试探般的开口:“老夫人,府里是不是出事了?” 这般的直接,倒是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支吾了许久。我还是第一回见二娘这样的无措,正快要失去耐心时,她倒说得坦荡了:“少瑾近来的动作大了,他经营的丝庄积了不少囤货,亏大于盈,我亲自审过那些账目,却没见漏洞。年前,找他聊了会,只说是为了你。二娘想……” “想让我去劝他?” 二娘忙着点头,庆幸着我将她难以启齿的话摊上了桌面,没高兴多久,又褪去了笑容:“这事儿我和少清提过,他硬是不肯,只说是自个儿会处理。” “那就该由着少清来处理,夏侯家的担子不是早晚都得他来扛,自家人都斗不过,往后怎么撑下去?”我拒绝的委婉却犀利,倒丝毫没有二娘的担忧,少清又岂会不知少瑾的野心,按捺不动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只是,向来是个懒得解释的人。对我,对亲娘,皆一样,信了便是。 “少清的心思……似已不在夏侯府,年后就科举了,我怕他……” “老夫人,默静不是棋子,亦不是傀儡。况且,我没这能耐,也没这资格。”我说的坚定,倒也不是怨她往日行径,只是不想再趟浑水,自己的事都还解决不下,何必逞强。 少瑾都不惜以伤害我至珍的东西来换取当家大权,我在他面前还能说上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