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半面妆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六节

第三十六节

    班泉僵硬住身子,胸膛起伏的颇为剧烈。许久,未给出答案,只觉明显的松了气,有丝欣慰之意的默笑。

    我也索性不再追问,等着他酝酿好了自己开口。因着那个笑容,放下了揪了一宿的心,不是班泉就好。不愿这个男人为了任何原因改变,那是一份自私,自私的希望他永远是忠钝清澈的。

    至少……我不会愈渐愤世嫉俗。

    然他掷出的答案,着实让我更讶,瞬间,脑袋是空的。赶不及有任何的思忖,只重复失声叫嚷:“漓郡主!”

    他点头,无奈,沉重。我软下身子,泄出气,阖上的眼帘突感炙热,呓喃着:“怎么会?”

    “柳姑娘,对不住。末将没能救下二公子,闻讯赶去时已经晚了。”我没吱声,只倚上车壁蠕了蠕唇,候着他继续。没隔多久,只听闻他缓下气,轻言开:“为难漓郡主了,径自以为将要托上一生的良人,竟是伙同他人毒害了自己爹爹的,而她自己居然还在不知情间成了帮凶,何况那人……剑抵喉,都不愿对她说一句谎话。”

    难怪了出那么大事,都始终未见左漓露脸。我开始觉得,如果自己不曾抱着太多的不甘回来,何以会掀起阵阵波澜。少瑾的死,是我的任性所致的,还要继续恨吗?倒不如一笑泯恩仇,从此不理纷乱。

    “郡主现在……”

    “失踪了。”猜出我的心思,班泉回得直接,“昨夜我亲自送她回宪王府,之后赶去林中,就得知了你的事。忘了顾及郡主,方才宪王府人来宫里说郡主失踪了。”

    “那我二师兄他们呢?”

    “王爷连夜差人逼着他们回酒庄了。”

    劭王……他总是安排的如此周全,了然我的顾虑。每回,唯有混乱间才会掩饰不住那绸缪淡定之才,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清楚,没有一腔野心慧心的女人是沾染不得如此男儿的。

    而我,恰巧什么都没。

    “听说昨夜,是尹落压你进宫的?”心被触了下,我笑点头,想起昨夜那女子不甚友善的目光,无端的突觉有些许畅快,这要不得的虚荣。

    反倒是班泉的语焉,有顿时泛涌的担忧,只道了句:“往后小心着她。”简洁的话,似透露了不少。

    听闻此话后,我烦躁的低哼了声。怎么避,女人的妒是天下最毒的利器,于这点,我太清楚。

    瞧着我这模样,班泉也不再多话,静静的陪着。回王府后,就交待杨戚派人张罗伺候,转眼就没了人影。如此匆忙,让我安不下心休息,心念着久久未归的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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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缓缓移至西边,清冷的味弥漫开来。我手握书卷撑着头,就这么恍惚上了,方才从杨戚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尹落的事。

    原本不想探知太多的,扰得自己更心烦,可终究还是没这定性忍住。无奈,尹落其人竟不过是个比班泉更清透的女子,主上追随老劭王,生了女儿也尽心尽力的将她培育成足够辅佐小王爷的。

    听闻,是劭王不领此情,才特意安排她随嫁入宫。可我只觉,这般优秀的女子,即便爱不上,也不该被大材小用,况且劭王唯才是举的性子。

    “怎么一个人窝在这?”平稳异常的询问声入耳。

    太过沉浸思绪,一个闪神,我着实受了惊吓。手一松,整个人险些从椅上跌落,幸是来人慌忙上前扶住,抑制不住的嘲笑起来,“就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还一天到晚的爱逞能。”

    “回来啦,用过晚膳了吗?”我眨着眼,氲开笑意,仰头望着劭王。

    当真是太出神了,已是一屋温黄烛火。丫鬟何时进来掌的灯,我都浑然未觉,直到此刻见了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那略显孩子气的笑,才扯回这晃了一天的魂。

    “嗯,在宫里头用了。”说着,他亲自用竹签挑了挑灯芯,屋里又亮堂了不少。只睨了我眼,便径自走向书案,坐了下来:“听杨戚说,你才休息了几个时辰,颠簸了一夜,不累吗?”

    我摇了摇头,看他正理着书案,铺平锦帛,忙得很的模样。便识趣的将书卷归置好,微欠身,默声退开。

    已退置门外,冷瑟的风袭来,让我禁不住瑟缩了下。身后,劭王突然开口了:“若是不累,就过来替我研磨吧。”

    半晌,没见我有动静,只傻傻的立在扇门边。看他与寻常无异的模样,愣是给不出反映。他倒是急了,“快些进来,外头那风正冽,小心又染了风寒。”

    仍是不知该如何做答,我只听话的又跨过门槛,赶紧着替他栓上门。挽起衣袂,安心的替他研起了磨。这一来一去间,反把自己给冻清醒了些,我侧头目光抑制不住的飘向跟前的白帛。

    上头的黑墨浓烈清晰,我猛拧起眉,嚷出了声:“王爷要让县!”

    “有何不妥吗?”他未抬头,依旧奋笔,随意回了句,语调平稳。

    我暗自恼了起来,终于明白皇上的意图了。先皇亲封的爵位,堂堂世袭的王爷,如今公开让县;樊阴、桐州、钦州,又全是大县,往后的劭王岂不是有名无实了。

    “呵……做什么气成这样,三县两万余户人家,也让我够费心劳力的。现下,既然皇上择了更好的良才来管理,我也乐得偷闲。”

    他越是说得轻松,我越恼自己,敛下眼帘,嘟囔了起来:“若不是我自作聪明,硬要逞强,去赴了那约。王爷何需这样被压制,这哪是单单的削权,明摆着是以辱你来立威。”

    “你愿为了我弃酒庄不顾吗?”我没作答,只是眼里漾着自责,他突地朗笑,举手轻点上我的鼻尖,“那不就罢了,你若都愿为我赌上酒庄了,我为你赌上这区区三个县算什么?即便你不赴此约,酒庄若有事,我依旧会插手,左右我都骑虎难下。”

    边说着,他边将跟前白帛扔向一旁,又另起了封,继续说道:“还记得你曾问我的话吗,是否愿为你放弃荣华爵位?谁让昨夜林中你最无助的那会,依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我认栽了。”

    “可我不值得,不过是个残花败柳……”

    “在我眼里,你从来只是柳默静。”他说的坚定,短短片刻,就书完了卷轴,这才转回去斟酌起了题款。忽而,自信的笑了:“何况,今日让出的,没消多日我便能讨回。”

    我噤声审,看劭王提笔,在白帛上写下“自明令”三字。

    审视完后,他唤来杨戚安排下去。我回了几分理智,仔细打量起他。

    皇上需要劭王表忠心之态,以让县放权示众。他却用了“令”字,不是上表圣上,而是居高临下的警示众臣。

    可若说是自明,此令中他却罗列了自己的斑斑功绩,条条盖主。如此这般,虽没违了皇上的意愿,但会让流言传得更有理可依。

    “你也要天下?”良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扬起,满是沧桑,低沉的骇人。

    他转头,毫不避讳的迎视上我灼灼的目光。愣了须臾,蓦地起身,缓缓踱步至一旁的墙上,悠悠启唇:“今日早朝,皇上当众赞你‘人中柳默静,静默柳中人’,还说是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知道这寓意着什么吗,他在警告我。若要让我效忠的主,绝不是这般用女人来较量的。”

    “不要告诉我,这就是让王爷燃起野心的原因,我一样会瞧不起你。”我咬牙,怔语。

    未有解释,他只是自然揉上我的发,感慨的笑。续而伸手指向墙上挂着的画,是地域图。方才没多留意,眼下才发现“何”国的位置上,用刺目的朱墨画上了叉。我转头,用眼神询问着他。

    “都说秦朝始皇帝残暴不仁,然我觉得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一统六国、号令天下。皇上是个好男人,可他不足以做个好君王,有治国之才,却没有长远之谋。明知游怡野心憧憧,他却为了保全柔太妃一再暗忍。”

    “越过前后宫相连的那条甬道,皇上是一个君王,也是一个男人。为君者,丹书天下,眉批社稷;为男人,他自该怜惜心中挚爱,有何不对吗?”我不解,也许这江山社稷本就不是我能解的。

    “盛世之主如此,没有不妥,可他并非生逢盛世。”他说的格外认真,背手伫立,气宇轩昂,这样的凤表龙姿是天生的,隐不住,“要让百姓永世安稳,那就该治本。不灭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就得永远忧心忡忡。弱rou强食,你不犯人,人会犯你,那剑就这样悬在头顶,百姓随时都会遭遇生灵涂炭。君临天下,就该扩定四表,四海之外还有四海。他该为自己的黎民子孙奠定江山,而非偏安一隅,做着掩耳盗铃的梦,中庸混日。”

    我徒劳的瞪大黑瞳,傻傻的痴望着他,莫名的就被这气势慑住了。有别于从前的安之若素,眼前的劭王让我仿佛瞧见到了战场上,手执长缨,披坚执锐的英雄。

    我不确定,若有一日他真的如愿以偿,是否还会记得今日自己的话。只知,如今的我和他,有太深的距离。我没有辅他辉煌的能力,柳默静只想平淡于世。

    “我先退下了。”憋了许久,我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而后逃似的转身。

    心头很乱,需要积淀。行至门边,我听闻劭王坚定的音在身后喃语:“默静,天下与你不会冲突,若必择其一,我也会握住真正熨心的踏实。”

    “我知道,我只是真的累了,想先睡了。”

    抛下话,我还是择了离开,他并未阻拦。举步间,我唯一想到的挣扎便是这层层烟霭过后,如他真的实现方才诺言,我们会快乐吗?他会空埋了满腔抱负,郁郁不得志,我的存在非但不会让他名垂青史,只会让他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