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漪澜梦惊魂
我们到达漪澜别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特意挑在这个时候来,就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虽然已经舍弃了公主銮驾,但有崔总管这块活招牌在,还是很容易昭示我的身份。这里是属于皇家的离宫,接待的不是皇室子弟就是朝廷重臣,或像扶桑使团那样的天家级贵宾。在这里服役的,也多是从宫里过来的人,他们哪有不认识崔总管的?我估计,不出两天,我在漪澜别苑的事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崔总管是太后的心腹,宫里的大总管,本该跟在太后身边,如今却做了我的跟班。我一开始是坚决拒绝的,怎么能把太后的得力助手带走呢?我不过出宫休养而已,又不是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要一个三品总管跟着,纯粹是浪费人才。 可是太后说了,“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那起码也要让崔总管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母后……”我想说,我在未进宫之前,没有人随行保护也过了十七年,不至于一进宫就变得如此娇贵,休个小假,也要皇宫第一总管陪同。 太后朝我一摆手:“不用再说了,要么,你就别去;要么就带上崔总管。” 我还能怎么选择呢?只好由着她了。 其实我也明白她的心意,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疼的是我,而崔总管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要她最信任的人去守护她最疼的人,这样她才安心。 在温泉馆用过晚饭,坐在星月朦胧的窗前,回想进宫后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恍惚。回首瞥见崔总管垂手立在一侧,我忍不住问他:“大总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母后忙成那样,我还非要吵着出来,给她增添了麻烦不说,还连你都给带出来了。你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你走了,我怕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崔总管躬身答道:“公主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只该安心静养才是,别的事就不要想多了。” 我轻叹:“不是我爱想,是心里着实不安。别的倒还没什么,就是不该把你拖到这里,既然我已经安顿下来,你明天早上就回宫去吧。” 崔总管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若太后心里老是惦着公主,无心打理政事,不是更糟糕吗?有奴才跟着,太后才会放心一些。至于说用人,太后身边多的是能人,何至于差了奴才一个。” “能人也许很多,但太后最信任的还是大总管你啊,不然她不会坚持要你跟来了。” 崔总管跪下道:“太后对奴才的这份知遇之恩,杀身难报,奴才也决不会辜负太后的信任。还请公主诸事勿念,专心养伤,就算为了太后,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居然带着哭音。 不管是做戏还是真情流露,这样的场面我都招架不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后,我朝他做了一个手势道:“我一定会的,大总管请起来吧。你平日里为太后的事也是镇日忙不停,既然不肯回去,那就当出门休假,好好放松一下,刘嬷嬷,李嬷嬷,你们也是。” “公主体恤下人,是奴才们的福气。”他们一起跪了下去。 我真不喜欢看这些跪来跪去的把戏。时光再倒转回去半年,像崔总管和刘嬷嬷这样的,还是我高攀不起的宫中贵人。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只不过一眨眼间,我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们成了匍匐在我脚下的仆人,人生的富贵穷通,怎么说得定呢? 而母后百年之后,我又会如何?如果皇上知道了他的身世——也许他早已知晓——必不会再把我当成他的jiejie,那时候的我,还不知归于何处。 并不是有多眷恋这不属于我的繁华,只是心里仍然有那么一些隐忧和不甘,也许,人真的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既然思虑至此,儆戒之心遂起,于是我对崔总管说:“太后曾为了我的病斋戒一个月,我也早就发心,要斋戒一月为太后祈福,只是在宫中的时候未蒙获准。现在正是时候。从明天起,你们给我准备膳食就别用荤腥了,你们自己当然不必遵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还有,给我找几本经书来。” “公主,您要经书做什么?您不会……想出家吧?”小莲扑倒在我的裙裾下,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我。 我伸手拉起她:“傻瓜,看经书就是出家啊?我只是纯粹想读读经,一来可以回给太后为她积福;二来,我也想静静心。” 崔总管和刘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末了由刘嬷嬷开口道:“太后素来不信这些的,公主年纪轻轻的也最好不要看经文,太后可还盼着您早点找个如意郎君呢。”
说了半天,他们还是跟小莲一样的想法,以为读经就是有出家之念。我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不看就不看吧,时候也不早了,大总管和嬷嬷们都回去休息,这里留小莲和小菱陪着就行了,我泡一会儿温泉就睡。” 我住的是漪澜苑最好的房间,配备有单独的温泉池,既干净又隐秘,最适合避世静养。 沿着光滑的池壁滑下,让自己的身体沉入温热的池水中,小莲和小菱坐在池边给我按摩着头部和肩膀,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彻底地放松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异样的触感中醒了过来,氤氲的雾气中,一张男人的脸在我眼前显现。我慌忙回头,小莲和小菱不见了,整个温泉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你是谁?”我退无可退,只能死死抵住池壁。 “忘恩负义的女人,才不过走了半年,就连我都不认识了?”他的笑容有些狰狞。 “可是,我真的没见过你呀。” “说谎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出息了嘛。跟我做了三年夫妻,居然说不认识我,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无情无义的贱人,个个都该杀!” 我的头轰地一响:“你是子孝?”可是子孝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啊。 “长得不像是吗?那你再看看,这样像不像?”他伸手往脸上一抹,就像戏剧中的脸谱一样,瞬间变了一张脸。再抹,又变了一张。 我毛骨悚然,捂住眼睛拼命叫唤起来:“救命啊,有鬼呀。” “我还没变出鬼脸呢,你就知道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鬼?”他阴恻恻地笑着,朝我耳边喷出一口冰寒透骨的气。 身后响起来了急促地敲门声,我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