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风起云暗涌
太后和我住的一晚,自然相安无事,别说假鬼,就连真鬼都不敢出来了。太后的火气多旺啊,她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情与霸气,鬼见了就要退避三舍。鬼也是人变的,所以劣根性也跟人一样,只会欺软怕硬——当然,前提条件是,如果有鬼的话。 我想太后的本意,原也不是要捉鬼,只不过想过来安抚一下受了惊吓的我,同时给我打气,让我不要害怕。我本来真的不敢再泡温泉了的,但和太后一起在做过噩梦的池子里再泡过一次后,又觉得没什么了。看来,要消除对某个地方,或某个特定场景的恐惧感,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那里感受一次,逃避只会更加深心里的阴影。 太后正是深谙这种心理,才会坚持在“案发现场”再住一晚,把我记忆中承载噩梦和恐惧的地方变成母女相欢的温馨场所。 太后的勇敢无惧让我羞愧,也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她这样大气磅礴的女人,不该有一个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女儿。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振作起来,决不再给她添麻烦了。 第二天她留下来陪我玩了一个上午,也就是说,她缺席了这一天的朝会。我问她:“这是您自当太后以来第一次翘班吧?” 她点头笑道:“好像真的是呃,都怪我身体太好了,连装个病偷个懒也不成。” 既然提到装病,就免不了想起另一个人,可是不想提起他的名字,故而只是问:“宫里最近都还好吧。” “都好,只是我快被皇上烦死了。” “他又怎么啦?” 太后用无奈的口吻说:“除上朝外,其余的时间就缠着我打听你的下落,他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去向,所以一直问一直问。” “那您昨天过来不就……”泄露行踪了吗? “我先叫人引开他,再悄悄走的。” 的确是“悄悄”。太后此次到来,亦舍弃了太后銮驾,轻装简行,连随行侍卫都全部作便装打扮,隐去了宫廷痕迹。 不过即使这样,她出宫的消息,以及方向、行程,肯定还是瞒不过皇上的眼线。太后无缘无故出宫,除了探视我,没有别的解释了。 那天的午餐桌上,我劝她道:“等吃完了饭,再稍微休息一会儿,您就启程回宫去吧,宫里缺了您不行。从这里到皇宫得两个时辰,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嗯,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要不还是随母后一起回去吧。” “行,怎么不行?再说我并不是一个人,连太医都有两个呢。”至于回宫之议,我选择忽略过去。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啊。” 我失笑道:“娘,您这样说,人家还以为女儿我做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比如忤逆娘亲,爱上了娘亲坚决抵制的大坏蛋。” 太后也笑了起来:“要真那样倒好了,你爱上谁,都比你谁都爱不上强。” 我暗叹,也许我真的谁都爱不上了吧,就比如她给我介绍的那两个准女婿候选人,哪个不是笑傲风云、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只可惜,其中一个刚遭了一场劫难,差点断送了大好前程,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我问太后:“祁云海回嘉峪关了吗?” 她回答:“就这个月吧,据说新伤未愈,旧伤又复发,所以耽搁了行程。” 我大吃一惊:“什么新伤,他在大理寺关押的时候难道还受了刑?祁云海那样的身份,居然有人对他动刑?” 太后道:“他犯的可是弑君之罪,那是死罪啊。照常理,即使能侥幸活命,也断无复出之理。大理寺那帮人,本来就喜欢严刑峻法,再看我和琰亲王的意思,只想找人取代他,一等案情了结就会任命新的戍守使,哪里还有耐心对他?自然想打就打。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前途的官员,在他们眼里,比庶民都不如,所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我低呼道:“天,既然案子还未审结,祁云海的爵位和官位也未被正式虢夺,不是有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吗?” 太后看着我笑道:“你那句话是多少万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哪还有士大夫?上位就是神,个个争着趋奉;下位就是鬼,个个争着驱赶。至于祁云海的爵位和官位,早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皇上就喝令收回他的官袍和官印,打入死牢听审。” 我纳闷起来:“那皇上后来又亲自赦免他,不显得突兀吗?”
太后摇了摇头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感恩戴德。皇上盛怒,天下恐慌,祁云海也必认再无生理。皇帝最后居然能回心转意宽赦他,对祁云海而言,这是天大的意外,做梦都想不到的奇迹。你想,从地狱中超拔出一个人,他会不会惊喜交集、铭感五内?” 我笑叹:“也是啊,我对皇上真是越来越佩服了。” 我以为太后会沮丧、会忧虑,因为皇上日益强大,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侵犯她的利益。没想到太后居然面带欣喜地说:“连我都对他刮目相看呢,小孩子长大了,还好没长成漂亮的白痴。你不知道,他小时候除了会黏人,不会干别的,男孩子喜欢玩的把戏他全都不爱,就爱黏在我身边撒娇,一点皇子的气概都没有。我不理他,他就装病。” 我狐疑地看着太后,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母亲说起爱子时那种甜蜜的无奈,还有发自内心的骄傲。我一直以为她早已跟皇上貌合神离,现在只剩下勾心斗角,难道我又看错了? 太后接下来略带感伤的话语更让我惊讶:“不过那是从前,现在他早不需要我这个母后了。” 我本能地想安慰她:“皇上现在还是一样地装病啊。” “装成习惯了吧,或为了别的目的。” 我斟酌着说:“母后和皇上的关系,主动权在母后手里,只要母后多给他一点关爱,其实是可以修复的。”在某些时候,皇上给我的感觉,只是一个渴爱的孩子。 “那样反而是害了他。” “为什么呢?” 太后不答,拍着我的手说:“你还在养伤,就别琢磨这些了。很多事,你以后自会慢慢明白,不需要问的,只要用心去体察,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暗自衬度:太后口里的真相是什么呢?和我以为的真相,到底有多大的差别? 只能说,宫廷是一个疑雾重重、波诡云橘的地方,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