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殷殷嘱爱女
落叶一案最后基本是照太后所说的办法解决的,落花承认因自卫而杀妹,但看在和亲公主的身份上,免于刑责,令其迁居于王府后园净室中吃斋修过。 琰亲王也以“治家不严,致伤两国亲和”为由自请免去太师封号——他在皇上为太子时是太子太保,皇上登基后,便改封太师了。 我本来以为这样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挽回一点声誉。毕竟,家里出了这么大一桩丑闻,总归是不好看,在全国百姓面前丢了亲王兼太师的面子。 没想到皇上竟然批准了!还在朝堂上说什么“王叔为国事cao劳,夙兴夜寐,以致无暇兼顾家庭,才导致了惨案的发生”,等等。所以,特批他三个月假,让他好好打理一下家事。 此话一出,朝野震动,直弄得人心惶惶。 三个月啊,皇上正是雄心勃勃,要执掌朝政、除弊更新的时候,三个月后再回来,也许皇上早已收回了许多原本由琰亲王极其亲信掌管的权力机构,下面的那些官员,尤其是中下级官员,怎么能不着急?他们名义上是皇上的臣子,实际上又各有主子,其中攀附琰亲王的最多。皇上还小,太后又是深居后宫的女人,只有大的任免才会过问,级别低一点的,要说生杀予夺大权全在琰亲王一人手中也不过分,遍布全国的大小官吏,至少有一半的任命书直接或间接出自他手。 可是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当堂准奏,琰亲王的三个月假也休定了。 那些人的担忧不是没理由的,炎亲王休假未及一月,朝中便有人联名上奏,请皇上正式亲政。 奏章传上,太后立刻跟一干老臣紧急磋商,老臣们都是先帝手里的旧臣,肯定希望皇上早点亲政了,这事几乎没什么可议的。原来皇上老是称病不朝,他们不好说什么,现在皇上意气风发,每天勤于政事,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太后也让崔总管去请了琰亲王,可惜他不肯到,只是托崔总管捎来口信,说皇上已年满十五,照理也该亲政了。 既然琰亲王都表示支持,这事很快就敲定了。 于是,这一年的五月初一,太后亲拟诏书,宣布皇上正式亲政,改元神武元年。 神武之名,自然是为了让即将到来的大战有个好兆头。 皇上亲政,那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说明天佑皇朝的小皇帝终于长大成人,结束了由太后和王叔代行君权的历史。在朝臣和百姓看来,这才是正常状态,他们心里都希望有个真正的君主,不是母鸡司晨,更不是王叔揽权。 他们如愿以偿了,太后和琰亲王就郁闷了。但皇上亲政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谁也没法阻拦,太后和琰亲王也只能顺水推舟,不然岂不犯了天下众怒? 亲政诏书下达的那一天,扶着喝得半醉的太后回宫,我试着提议:“皇上亲政,母后也安逸了许多,要不儿臣也陪母后出去度度假吧,听说西京那边的宫殿修得很漂亮,儿臣一直都想去看看。” 西京是京城长安的陪都,也是先帝的称帝之所。先帝统一中原后,因为西京过于偏西,便迁都长安,把原来的京城作了陪都。但每年仍花费大量的银两进行修缮维护,先帝去世前一年的夏天还去那里避暑了。 太后没有拒绝,只是说:“现在还早,等过一两个月天气热了,母后再带你去那边消夏。” 我高兴地嚷着:“那就说定咯,琰亲王休了三个月,我们也休三个月,六月初过去,八月底回来,正好赶上桂花开。” “音音”,太后看着我,眼中有几分醉意,也有几分清醒,“你希望母后做个不问实事的安乐太后吗?”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如果要问儿臣的意愿,是的!母后前半生活得太辛苦,儿臣希望母后的后半生能安逸自在,乐享天年,活到一百岁。那时候儿臣也八十岁了,正好陪母后一起走,咱们下辈子再做母女。” 太后笑开了:“傻瓜,一起走,下辈子年纪一样大,怎么做母女?” “是哦”,我抓了抓脑袋,“那儿臣晚二十年再投胎。” “好了,别贫嘴了,你老实告诉母后,你真这么希望吗?如果真这么希望,为什么刚才要想一会才能回答?” “因为,儿臣知道这不是母后的意愿。”只是我的意愿而已。 “你错了,这也是母后的意愿!” 我没有惊喜,只有错愕:“这是母后的心里话?” “心里话!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我为什么要说假话?” “可是母后的性格,不像是这种人啊。”要不然我不会将信将疑。 “那你以为母后是哪种人呢?” 见我一副难以回答的窘样,太后轻叹道:“音音,你还小,以为你眼里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以为一个人显露给你的,就是他的真貌或全貌。其实你错了,就比如说母后吧,人前人后一副无忧无惧,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样子,谁见了都自觉矮三分,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唯唯诺诺,屁滚尿流的。要不是我自己先把架子搭得足,他们会服吗?早把你母后不知踩到哪里去了。” 对于这一点我由衷地感佩:“儿臣还以为母后素来如此,天生就是母仪天下之人呢。” 太后嗤道:“狗屁的天生!不信你现在去街上拉个女人来,只要不是太歪瓜裂枣,还像个人样。给她穿上我这身行头,再派几百个人去服侍她,一顿给她吃一百多道菜,皱一下眉头就有人膝盖发软,黑压压地在她面前跪成一片,她不喊平身他们不敢起来。这样的日子只要过上半年,你再看那个女人,保不准比你娘气势还足,一看就是‘母仪天下之人’。” 太后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也没法辩了,虽然我真的觉得她的气质浑然天成,根本就不是装得出来的。
每次太后说完一通道理,接下来就该是教育我了。 这不,马上就开始唠叨了:“在这一点上,你要向母后学习,不要老惦记着自己是什么下堂妇。告诉你音音,你要是不把自己当公主,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公主,即使表面恭顺,心里也不会尊重。人都是犯贱的,你的公主架子搭得越足,他们的奴才意识越强,也就越服你。” 我低下头道:“道理儿臣也懂,只是这公主头衔,儿臣确实受之有愧。” 太后瞪了我一眼:“有什么愧?你知道先帝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打铁的。” “对嘛,他原本不过是个打铁的。因为体格魁伟,有一身蛮力气,为人也颇为豪爽,渐渐地积聚了一帮流氓地痞在身边,做起了大哥。前朝变乱,到处都是攻城掠地的所谓‘义军’,他也纠合了一只队伍,学人家占地为王,这样才成了气候。先帝做了二十几年铁匠,称帝后在位不过十几年,他怎么不说自己是铁匠,而开口闭口必称朕呢?外国来朝拜的人,都说他威武不凡,霸气冲天,要照你说的说法,他天生就是当皇帝的。可如果天生该当皇帝,怎么没有生在帝王家,而是生在一个小铁匠铺里呢?” 对于这一点,我的看法与母后恰好相反:“正因为是皇帝命,所以没生在当时的帝王家,那样就成刀下鬼了。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有几个是生在皇宫里的?” “历朝历代的皇后,又有几个是生在皇宫里的?多半都来自民间,其中不乏像你母后这样出身寒微的人。” “母后”,我有些惭愧地说:“儿臣是不是很不像公主?是不是有人背后说了什么,让母后难堪了?” “谁敢!除非他不要命了,这一点你放心,只要母后在的一天,你当不当自己是公主都是****最尊贵的公主,母后是怕,以后我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在宫里……” 我忙打断她:“首先,母后不会走;其次,我也不会一直留在宫里。”如果我真打算终身不再嫁的话,必须有个自己的府邸,宫里毕竟不是我的家。当然这是后话,好不容易才母女重逢,怎么着也要先陪她住几年。 太后摇头轻笑,笑得有点感伤,也有点神秘:“首先,母后一定会走的;其次,你多半会一直留在宫里。我的女儿,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这是母后的心愿。” “可是……”你给我物色那么多‘驸马’人选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可是,我的女儿,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恍如喃喃梦呓,太后念叨着这句话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