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崔夫人追忆宫史
光阴容易抛掷,自林清献一去,匆匆已过半月,这半月来,梓颜帮着崔夫人料理家务,闲时教授一些年幼的粗使丫环读书识字,日子却也逍遥。 这一日,梓颜同了崔夫人一起验看了库房,然后给府中各人分发布料裁制冬衣。管家年伯走了来道:“回夫人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崔夫人笑问:“可是娘娘打发人来了?” 年伯答道:“不是,是个面生的公公,说是太皇太**里的。” “太皇太后?”崔夫人看了梓颜一眼,道:“昨日皇上不是下诏要奉太皇太后驾兴温泉宫!是不是贵妃娘娘要陪驾啊?” 年伯道:“那公公还没宣旨,太师也不在府中,还请夫人速速去接旨。” 梓颜忙上前搀了崔夫人,一行到堂前,那是一个年轻的公公,带了两个老宦官,正坐在大堂上品茶。 崔夫人上前见礼,道:“未知公公高姓?” 他也客气地还了一礼,回道:“咱家姓李,皇上给赐的名字,叫做李三台。” 梓颜听这名好笑,忍不住笑了一下,见李三台看她,忙以袖掩住。 崔夫人道:“李公公今日是……?” 李三台道:“咱家是太皇太**里当差的,今日来宣皇上口谕!”他向天一抱拳。 崔夫人等听他说有皇上口谕,忙都跪下了。 李三台道:“皇上说了,九月二十九日奉太皇太后銮驾西兴温泉宫,因太皇太后思念蕊阳大长公主,故宣各勋戚府中有诰封的年轻夫人同行伴驾。着前军都督府林经历之妻文氏九月二十九日寅时宫门候驾,侍奉太皇太后。” 梓颜一听这圣旨,大为错愕,看着崔夫人,崔夫人忙口称“接旨”。起身后,挥手让年伯去拿金银给这几个公公,这里赔笑问道:“李公公,今日这圣旨有些……有些蹊跷啊!往年太皇太后和皇上西行温泉宫,都在冬季。这且不说,太皇太后自有内命妇侍奉,怎么倒传起年轻的外命妇来了?” 李三台道:“自然还有内命妇,此次贵妃娘娘没有随行,奉命随驾的内命妇是宁妃娘娘、韶嫔、梅嫔、良贵人、朱才人……还有几位选侍。” 他不回答还好,这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崔夫人更是惊异,心道:“奇了!这宁妃韶嫔等都是失宠已久或者我连个名号都不知道的宫妃,怎么都带她们去呢?” 李三台笑道:“太师夫人有所不知,这太皇太后啊,年纪虽大,却是孩子脾气,近日来常说一辈子关在宫里,要出去走走,也想见见生面孔。咱们皇上纯孝天成,哪能不依呢。” 崔夫人点头:“原来如此。那可还有别府女眷奉召?” 李三台道:“有有有,宣了清平长公主的媳妇儿樊恭人、新袭封的镇国将军夫人、还有菊妃娘娘的侄女系詹事府少詹事的夫人,算上府上的少夫人,一共四位外命妇。” 梓颜听说是宣了四个年轻的外命妇,这才松了口气。崔夫人见管家已拿了金银出来,命他拿上来道:“几位公公为太皇太后和皇上办差,辛苦了。” 谁知李三台极力推辞,道:“既是奉了皇命,怎敢到太师府上领赏,太师夫人切莫为难咱家。” 崔夫人再三想送,李三台也再三固辞,最后不得不作罢,恭送几个内侍出去。 回到荣寿堂,崔夫人有感而发道:“今日这个李三台可真是个异数。往常就是你贵妃jiejie宫里来人,我们送的礼也从不推辞的。” 梓颜倒不奇怪这公公,问道:“母亲,适才他说太皇太后思念那蕊阳大长公主,这大长公主孩儿只听说没了多年,您可知道她的事?” 崔夫人见媳妇难得有不解的事相问,不禁来了谈性,命丫鬟去重新沏茶过来,叹道:“说起这大长公主,我也不曾一见。她十四岁就奉先高祖皇帝之命远嫁胡庭,没几年竟薨了。太皇太后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哪有不思念的道理!” 梓颜皱眉,道:“我朝有真公主和亲?怎么官书记载蕊阳大长公主是少年暴病而亡,竟没提和亲的事?” “那只怕是先世祖皇帝觉得当初被夷人所逼遣嫁公主,我****脸上甚无光彩,所以隐晦了吧。”崔夫人遥想当年,道:“其实不仅这蕊阳大长公主是个可怜人,便是太皇太后当年,也极是可怜的。” “哦?母亲快说与儿知。”梓颜来了兴致。 崔夫人打开了话匣子,道:“我朝高祖皇帝开创大历王朝,英明神武那自是不消说的。只是当年他宫中多内宠,也不知怎地,宫妃们怀了孕,不是流产就是生下孩子很早就夭亡。直到他六十岁了,膝下只成年了几个公主。” 梓颜点点头,心想:“这必是**争斗的结果了。” “高祖皇帝的兄弟子侄们见他后继无人,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然后就有了影泉宫变。那一次,死了好几个亲王和世子,而且从那以后,圣祖皇帝下诏,凡皇帝即位后,其兄弟侄儿等辈都不能待在京中,必须赴封地。” “嗯,这个孩儿约略听过。” “太皇太后就是高祖皇帝六十大寿那年选进的宫,刚进宫只是个淑女,有一次承幸之后,竟然有了身孕。你可知道,在那之前十多年,都没有宫妃再怀过孩子了。”
梓颜问道:“那怎么说她可怜呢?” 崔夫人道:“其实老夫少妇,本就是女人的悲哀啊!她十九岁就守寡,先帝又在三十几岁就驾崩了,那时候太皇太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伤心!好在当今皇上圣明,少年登基就铲除了朝中jian党,再说他自幼丧母,是太皇太**里长大的,对太皇太后比先帝还要亲厚。” 梓颜嘻嘻笑道:“可见都会苦尽甘来的,太皇太后后来不是还生了蕊阳大长公主和东海王么?别的宫妃都不能怀孕,她也算是洪福齐天了,母亲不需再为她哀叹呀!” “是呢,你能得侍奉太皇太后去温泉宫,是个大造化,往年咱们家都是贵妃娘娘才有这荣耀。”崔夫人话锋一转,道:“都半个月了,也不知清儿到行辕了没有,等你去了回来,想必都有两封家书了。” 梓颜不便在崔夫人面前露出不关心林清献的样子,于是点点头不作声,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崔夫人喝了口茶,忽然又叹了口气。 梓颜道:“母亲又是为谁叹气呢?可是想念公子了?” 崔夫人笑:“儿大不由娘,他是去赴任,想也没用。我是想啊,这皇上也不知是什么个念头,他当太子的时候原本是有个原配夫人的,贵妃娘娘那时候是东宫的侧妃,与太子妃一同进的宫。可是太子妃刚嫁了几个月就没了,皇上忙于登基处理朝政,也没追封她为皇后。这中宫可是虚悬了十五年啊!” 梓颜问:“难道皇上竟是个情痴么?” “情痴?!”崔夫人失笑,“哪有他那么个情痴法,太子妃就是以太子妃礼下葬的,他即位几年之后也没想过给她正名改葬。我也不瞒你,前些年啊,我都以为他迟早会册封贵妃娘娘为后的……这么些年过来,我也知道没指望了,他根本就不动这方面的心思,也好些年没封过宫妃了,宫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 “那皇上不看重女色,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啊!”梓颜出言宽慰。 这话正说到崔夫人心坎里,遂笑道:“也是,皇上子嗣单薄,太子也没个弟弟meimei的,这事也不用我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