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雪原之变
连日大雪，千里江山，白茫茫一片。 梓颜自奉了林贵妃之命随林府的车马离开京城已走了十余日。 这一日到了一个小县城，叫做吕梁城，一行人入城休息补给。 林府只派了两辆马车，十个骑马的随从，都是贵妃从宫内选出来的护卫，此刻都作寻常庄丁打扮。 前面的马车中，坐的是东府的林庭静和林清远，林庭静是长辈，不过也才二十几岁，林清远是个胖子，畏冷，没事就不出车子。 梓颜只带了燕秀，主仆两人等马车停稳了，燕秀向外看了看，林庭静和林清远俱都下了马车在一个小酒馆前向梓颜的车子张望，也不来请。 这些侍卫里领头的两个，一个自称姓赵，一个称姓罗，都没报过名字，林家叔侄和梓颜俱都称他们为赵大人，罗大人。 这赵侍卫罗侍卫，一路上绝没有跟梓颜说过半句话，有事都是跟林家叔侄商量。 燕秀有些微恼地伴着梓颜下了车，主仆两人自寻了一张小桌子坐下。 林庭静和林清远都看了她一眼，待梓颜回过头去看他们，他们忙都有些瑟缩地转开了眼睛。 燕秀跟小二点了几碟菜蔬，要了两个馒头，不屑地低哼道：“这帮侍卫官看起来不大，架子倒比楚统领还大，林府的两个爷们也奇怪，就算避嫌也不用这么生分吧。” 梓颜淡淡一笑：“他们不来招人烦，不是正好？” “姑娘一路不闷吗？除了赶路就是睡觉，累也累坏了。”燕秀委实觉得累，有时候还要姑娘反过来照顾她，很不好意思。 梓颜这些日子日日做皇帝所授的吐纳功夫，居然精神奕奕，也不觉得累，闻言只道：“吃吧，一会上车了，你就睡。” 大伙儿吃完，林庭静过去向老板买了一日的干粮，赵侍卫等出去看马儿喂饱了草料，便进来催着赶路。 梓颜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心想：“大概从这城里出去，到下座城池，需要一日的功夫吧。” 然后又是重新登车上路，走到城外，因为天气寒冷，梓颜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车轱辘总是陷进雪地里，路不好走，有侍卫甚至一边铲雪，一边骂骂咧咧。 走了大半日，天更加阴沉下来，外面有人骂了一句，一个粗哑的声音道：“娘的，看起来又要下雪了，真是趟苦差事。” 赵侍卫的声音道：“少罗嗦。” 那人便没了声响。 燕秀也没睡，靠在车壁上看梓颜绣花，道：“贵妃娘娘也真是的，这样的天气，派姑娘千里万里的出门，也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 梓颜继续绣着手上的肚兜，微微一笑：“只当是出来观赏风光好了，我都不埋怨，你嫌累就叫人送你回去。” 燕秀道：“我与姑娘相伴长大，姑娘还不了解我么？说这样的话，气我呢！” 梓颜也知道这丫头是所有的丫鬟中最忠诚的一个，闻言放下针线，握住她的手道：“好jiejie，叫你吃苦了。” 燕秀心里一暖，与她拥在一起：“这么个走法，恐怕要走到开春雪融才能到。姑娘也不怕手冷，夫人生了孩子还怕没穿的？你一路绣过来。” 梓颜一笑：“临出门才听漫春说娘亲又怀上孩子了，这个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meimei，我又没时间回娘家去看她，等明年回去，只怕刚好表表孝心。” 燕秀知道文家老爷和夫人恩爱，小姐是很高兴的，所以也不再阻止她，揭开帘子看外面，不经意地道：“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荒凉呢，走了这么久，连个庄户人家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梓颜道：“既来之，且安之，晚上他们总会寻地儿打尖的。” 燕秀不无忧心地道：“这么冷清，别迷路才好。” 梓颜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奇怪，便也揭开帘子向外望。 一望无垠的自然是雪，路边远处，偶然有孤零零的大树伸展着挂满琼花的枝条矗立在原野上，前面即将进入一座高山。梓颜便又揭开前面的车帘子看地上，除了前面那辆车压出的车辙和跟随在旁的马蹄印，并无别人行走的痕迹。 梓颜微微变了脸色，靠回车上思索。 燕秀看她脸色不对，问道：“姑娘怎么了？” 梓颜道：“你看车子的方向，是不是往那山里去的？” 燕秀看了看，点头，不解地道：“要经过这山也不奇怪啊。” “奇怪的是这条路没有人走。”梓颜道：“要是在南方，官道开凿穿越山路是不稀奇，这里除了前面的高山，到处沃野千里的，这路显然也没人走，他们怎么非往山里去呢？” 燕秀自然回答不了她，便说：“我问问他们。” 梓颜还在那里寻思，只听燕秀伸出头去问道：“侍卫大哥，这是要进山吗？不会走错了路吧？” 半晌没人回答她，许久，那赵头儿才道：“不会错，就是这条路。” 燕秀茫然地坐回车子，道：“那么大的一座山，里面不可能有客栈吧？这都傍晚了，难道他们要在山里露宿？” 梓颜秀眉紧蹙在一起：“此事太不合常理。”又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这趟贵妃娘娘点名要我出来，有些蹊跷。” 燕秀道：“嗯，我也觉得贵妃娘娘是看姑娘不顺眼，迎灵柩派府里的男人出来就是了，这是要跟姑娘过不去呢。” 梓颜想了一会，缓缓道：“只怕要不好。” 燕秀问：“怎么不好？” “这一路上，这些侍卫们对我们都是毫不理睬，若只是奉命护送，绝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那姑娘的意思是……” “若是他们还奉了别的命令……”梓颜揭帘看了下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燕秀道“姑娘……” 梓颜忽道：“燕秀，今晚只怕有事情要发生，他们的目标是我，一有异动，你记得要快点跳下马车，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跑。” 她将笸箩里的剪刀拿出来塞到燕秀手上道：“留着防身！” 燕秀见姑娘面色凝重，有些吓住了：“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梓颜挤出笑容：“你先别怕，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记得我刚才的话，到时候别慌乱。” 燕秀哪里能依，紧抓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马车渐渐倾斜，一路往山里走去。 主仆两个抱在一起，心里砰砰直跳，只希望一切的猜测都是自己多疑。 又走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隐隐好像听见侍卫们都骑马围了过来。 梓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里有十来个侍卫，我二人看来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外面的侍卫好像都下了马，有个人踩雪的嘎吱声一路停到了马车前。 赵侍卫的声音道：“林少夫人，得罪了，请下马吧。” 梓颜强作镇定，道：“赵大人，这是为何？” 赵侍卫道：“我等奉贵妃娘娘之命，要取你的首级。” 燕秀已全身发抖，拼命摇头，拉着梓颜不让出马车。 梓颜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躲不过的，一会我尽量拖住他们，你若是有机会上得了马，不管能不能骑，设法骑上去跑吧。” 赵侍卫已在催促：“林少夫人，我等的耐心是有限的。” 梓颜白着脸儿，将帘子一揭，跳下马车。 侍卫们看见她，面上表情各异，有些眼中闪过怜悯之色，有些带了yin邪的笑，更多的是凶残的杀意。 梓颜想拖延时间找机会，问道：“两位林爷呢？” 赵侍卫道：“他们怕见血腥，早就躲到前面去了。” 梓颜又问：“贵妃娘娘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手上暗暗推燕秀去最近的那匹马，怎奈燕秀不动。 罗侍卫道：“这个恐怕要怪皇上了。” 赵侍卫头一偏，道：“少跟她废话，辛五郎，这个杀人的好事，就交给你了！” 有个精悍短小的侍卫提着刀一步步走过来。 梓颜见马离身还有些远，燕秀又没有移动，心里大急。 此时，那侍卫已将近身，突然大喝一声，提刀就砍。 梓颜本能地想施展圣聪帝教她的步法闪开，怎知一直默不作声的燕秀猛地冲了上去，一剪刀刺向那侍卫，大叫道：“敢杀我们家姑娘，我跟你拼了……”语音未落，那侍卫已错身闪开，反手一刀。 燕秀颅上鲜血飞射而出，那侍卫竟一刀将她的脑袋砍飞，她的身躯慢慢倒下，手上兀自握着剪刀。 梓颜惨叫一声：“燕儿！” 那侍卫已狞笑着将刀架上了她的脖子，道：“你的小丫头很不自量力，你是不是也要试试身首异处的滋味？” 梓颜怒目而视，心思电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叫燕儿就这么白死，不能叫她白死……” 辛五郎又提起了刀，有些侍卫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梓颜忽然娇喝道：“慢着。” 辛五郎一愣，赵侍卫举手叫他暂停，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梓颜道：“不用你们动手，我死也不要死在这小人手上，容我自裁。” 赵侍卫和罗侍卫对视一眼，罗侍卫道：“料你也飞不上天去，就由你。” 梓颜慢慢走至燕秀的躯体身边，眼泪如泉涌出，自她手上掰下那把剪刀，轻声道：“傻jiejie，这剪刀是叫你防身的……我若今日得活，他日必为你报仇。”她取下剪刀后，装作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眼角盯好了一匹马，忽然仰天作势欲往自己的脖子刺去。 这时众人皆都静止，梓颜忽然提气一个纵步，飞身跨上了那匹马，剪刀往马屁股猛然一刺。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夺路就跑。 十来个男子都料不到她有这么一出，赵侍卫叫道：“坏了，这丫头竟有武功！” 罗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追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打马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