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四章 落下病根

第四章 落下病根

    再醒来的时候,耳边是一阵噼噼啪啪炭火燃的旺的声音,我勉力睁开了双眼,便见赵匡胤一副意气自若的形容坐于我床前。

    我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确然是他。

    胸口好似堵了一颗大石,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赵匡胤见我醒来,便侧了侧身子靠近我道:“你醒了?”

    我点点头。

    他回正身子,看了我一会儿,才放松声音道:“既是朕不来看你,你怎的也不知爱惜一些自己?”

    我听得心惊rou跳,怔怔的望着他,好似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认识似的。诚然,我现在也的确对他知之甚少。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替我掖了掖被角,继续道:“疼么?”

    我再次点点头。

    他做出一副怜惜神情,看着我道:“到底朕又输给你了一次。”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遂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于是疑惑的:“官家所言,臣妾听不大明白。”

    他垂眼淡淡道:“你无需明白什么,朕看现在的你这样就很好,既是无欲无求,便再什么都不要挂心了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我不好再纠缠。

    又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么被一个男人看着有些怪异,尽管,尽管他是我的夫君。于是强撑着床榻半坐了起来,想了一瞬,对着他道:“臣妾仍有一事相求。”

    他淡淡回道:“你说来便是。”

    我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臣妾自小产之日,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今次虽已无大碍,但将将昏迷的那些天,却时常梦见一对爹娘模样的人在身旁伺候,虽然醒来之时全然不记得那人相貌,但心底,却自此对二老挂念的紧,原是那些梦中的呵护,才使得臣妾能有幸坚持活到今天,是以,还望官家能够开恩,放我出宫一趟回家去看望看望亲人。”

    许是我的要求过分,到底在这**之中,还未见的有哪个妃嫔敢如此大胆提出这等要求。况得我这一番话只是试探,因皎月并未告诉过我娘家情况,而我小产之后,也没见得娘家之人有半个来打听我的消息,是以,心中对我自个儿的身世,颇有些奇怪。

    赵匡胤的身子僵了一僵,那副不大镇定的模样,倒更让我很是意外。他浓黑眼眸里的光华转了转,便又是一副冷情面容,对着我凉凉道:“你爹娘已死,也没有什么亲人,回家省亲这件事,便就这样搁下罢。若是真觉得落寞,可把德芳接于你处,让他伴着你,天伦之乐,这宫中也不是不能见到的。”

    我心头一震,难道,难道我也是个孤女么,太过惊讶,便连累的面上情绪也有些失控,凄艾道:“官家这是告诉臣妾,日后都不要再妄想尽孝的事么?”

    他亦有些动容,伸手握住我的手腕道:“朕的意思,你且先安心养好身子。况得你现下的形容并不是无甚大碍,经了这一次的意外,已是大不如前。”

    我以为他指的是小产之事,便稳了稳心神,轻松道:“官家放心,早前常太医便说过,臣妾的身子再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又想了想:“德芳正值垂髻,刚是喜玩爱闹的年纪,能带着他一起过活,纵然有再大的病痛,也总能被欢笑给冲淡的。”

    他也没再多说,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说道:“朕还得去趟紫宸殿,今日各国使节皆来朝入贺,晚些时候须得设宴群臣,不便与你这里久留。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差人与曹慵说上一声,其他事宜,均不要放在心上,安神养病。”

    他在我面前说的轻描淡写,我竟听的有些恍神,不经意间,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他颔首两下,出去了。

    皎月从外面迎了进来,将将靠上我床头,端了一碗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色汤水于我道:“娘娘,该吃药了。”

    我还愣愣的看着赵匡胤适才坐的那个地方,皎月又说了一遍:“娘娘,该吃药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

    皎月递上药碗,我拧眉合上眼,一口气将那苦若黄连的药汤灌了进去。

    皎月端着个空碗,才又眉开眼笑道:“原本奴婢担心,官家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踏进娘娘的阁分,却不想着,因着这一次意外,竟能让官家不顾正在朝贺的诸国大使,执意前来看您,原是他念着夫妻情深,终于不忍娘娘一人孤单受痛的。”

    我本没有听得仔细,忽然回味过来,才道:“常太医呢?”

    皎月愣了一下:“太医?太医他开完方子就回去了啊。”

    我连连摆手:“快去,将他请了回来,我有事情要问。”

    皎月听罢便要起身,我又拦住她,道:“太医可曾与你说起什么?”

    她疑惑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他可有问过你我今日的饮食起居?”

    她这才正经道:“常太医确然问过娘娘的吃食,也检查了案几上萼贵妃带来的糕饼。只不过娘娘之前嘱咐过奴婢,不与外人提起那些事,奴婢便没有说是萼贵妃送的,只说是奴婢一时心血来潮,差了绿湄去尚食局做了这些饼子过来,常太医再也没有多问。”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

    她不明所以的:“奴婢愚钝,娘娘为何要隐瞒此事,那萼贵妃明摆着就是要致娘娘于死地,今次您不与官家表明真相,保不齐她下次又对你做出别的事来,这深宫中,小小一个洗衣宫娥尚且知道自保,娘娘为何这般纵容他人陷害之事呢?”

    我摇了摇头:“且不说萼贵妃这次是有心之失,还是无心之过,但凭我现在对官家脾性的一知半解,就万万不敢冒这个险去得罪他人。何况眼下萼贵妃还是他面前的红人,以男女当在热恋的这个情趣之下,我去告她的这个御状,只会弄巧成拙。”

    皎月不依不挠:“可奴婢见官家今天对娘娘也是很好的。”

    我笑了笑:“你也只道是今天,这元旦佳节的,我有个什么意外,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垂下眼眸,没了声音,我接着道:“还不快去办我差你做的事,愣在这里等我亲自下床去请人么?”

    她迟迟应了一声,才起身去了外面。

    我靠在床头,捋了捋心神,闭目养神的等着常太医的到来。

    俄顷,皎月便伴着常太医走了进来。

    我挥了挥手,皎月行礼退下,常太医做完揖后微低着头,双手垂于两侧立在我床前半丈处等待问话。

    我深吸一口气,道:“太医可知本位岌岌找你过来,所谓何事?”

    他依旧低个头:“微臣愚昧,还请娘娘示下。”

    我点了点头:“既是这个时候招你过来,本位便不再多做拐弯,你且告诉于我,午间我这个突发的意外,因的是何故?”

    他垂下的手将将拳了拳,我看在眼里,接着道:“须知你是受了皇命,不能多言,但以本位今天这高度,想要办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孰轻孰重,你且掂量了清楚。本位并无多少耐心,这一炷香过后,便看你捏不捏的住眼前这条堪堪有些坠落的性命。”

    他惊的身子一抖,侧脸看了看那燃在窗前的一柱檀香,未等我再阖上眼皮子装睡,就已经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撑在两旁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娘娘请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我放松面容,看着他道:“我这突发的腹痛血崩,可是因的那含了郁金的香饼?”

    他老皱的容颜凛了凛,道:“娘娘所言不虚,正是那饼内的郁金,扰乱了娘娘体内的血气。若经水不调,因实而闭者,不妨以此决之;若因虚而闭者,是其寇仇。娘娘才将小产,并非热结停瘀者,且如今您外邪未净,便以此擅攻内里,那邪气自当乘虚而入,使您内陷;可巧您现下又是气血两虚,以此重虚其虚,则气血无根而暴脱。是谓,娘娘才有腹痛难忍,血崩于出的症状。”

    我颔了颔首,接着道:“这个本位自是明白,打从昨夜闻了那篡鼻的香味,就已经有些不适,今日正午吃了几块糕饼,便不等多时就起了腹痛,心中就更加明了定是那郁金在作怪。然适才醒来,却觉得身子沉闷不堪,全不是月前小产后头次转醒的形容,是以,本位想知道,是否这郁金对本位的身体,会比那小产造成的伤害还重?”

    话才说完,常太医又是伏地大拜,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直听得我心神一震。逾时,才道:“娘娘颖悟绝伦,那郁金,那郁金,确确将娘娘的身子搅得一塌糊涂。现下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日后若是不能好全,娘娘的身子就会一日不如一日,只消三两年的时间,便要归于尘土。”

    我冷不防,喉咙里现了腥甜,一口血涌了出来。

    他跪行几步上前道:“娘娘——”

    我扯着袖子里的绢帕抹了抹嘴角,摆手道:“无妨,你且继续说来。”

    他敛了敛袖袍,恳切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微臣已在原有方子上加了熟干地黄、伏龙肝等祛湿消肿几味药,又伴了阿胶、当归和川芎等活血化瘀的,让皎月侍女每日煎至七分,去滓喂您温服,等到初始有了成效之后,再叫微臣做其他的打算。”

    我抚了抚胸口:“你说的这些,官家可曾知道?”

    他诚实答道:“事无巨细。”又道:“说来也是微臣大意,没有提醒全皎月平日里该注意的事项,才叫她犯了这么个无心之失,害的娘娘白日里遭受这样大的罪过,实属该死。”

    我摆摆手:“罢了,既是无心,那便再追究也没甚意义。只道今后小心行事就是了。”

    他连连应声:“娘娘大量。”

    我苦笑了一下,道:“官家那边,本位希望你日后寻个合适的机缘向他表明,本位的身体已无大碍,教他心中不必挂怀,只当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就是了。”

    常太医闻言愣了愣,不解道:“恕臣斗胆,宫中嫔妃,有此机会者无不借着体弱之势求得官家怜爱,为何娘娘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将官家的爱戴拒之一旁,独自承受这份苦楚呢?”

    我瞥了瞥那置于核桃木描金大柜上的油灯,嘶嘶吐着火芯子燃的相当快活,遂眨了眨眼皮说道:“太医不是不知晓,本位这失魂之症,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全。与那**争夺恩宠之事,便也没甚感觉,况得官家如今与费贵妃浓情蜜意,明眼人都晓得自己的分量,本位这么做,也不过是懂得顺应时事。”

    他还想再说,我接着道:“本位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但各人所尽其责,如此,你日后只需照顾好本位的身子即可,断不用cao心什么宫闱之中的风月事情,是谓周全。”

    他连连磕头:“微臣不敢。”

    我紧了紧手中的绢帕,那掌心里还依稀可辨帕子中间一处冰凉血迹,道:“你且退下吧。”

    他复作揖退出。

    我身子一软,瘫在床栏上,一股没顶的凉意由着脚心窜入头顶中央。原以为失了记忆便不会悲伤,却也不知原是人的生存欲望更加能让人绝望,想我不过二十五岁,就能望到一头的生死,真真有些折磨人性。回神才闻得白梅馨香伴着屋内苏合香气萦萦绕绕,而那积雪埋没的院落又岂能赶上我此刻的冷冷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