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三章 首刺

第三章 首刺

    立秋之后,边境战事一再传来捷报,赵匡胤已经攻下凤州,此后,战事的发展竟如他当日在朝堂上断言一般,一丝不差的进行着,直到冬月,西北四州终于被赵匡胤率领的重兵系数拿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柴荣又发起了对江北淮河一带南唐的战争,以兼任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大将李谷为淮南道行军都部署,王彦超为副部署,统帅韩令坤等十二大将攻进南唐,首战壁垒,便是寿州。

    京城之中,征战归来的赵匡胤暂得一丝喘息之时。

    赵府上,杜老夫人命人备了一桌子的好酒菜,大厅里蜡烛的火光映的每个人的脸都泛着不同往日的红艳。一身赤色刻丝并蒂莲织锦缎夹层褙衣的贺氏此时容光焕发,连赵德昭都是一副枣红冬装的喜庆打扮,他母子二人盼过夏秋,可终将丈夫和爹爹盼回来了。

    耶律笙未曾在饭前见到过赵匡胤一面,只因他一回来就直往朝中述职,待看到那个久违的身形时,她只觉自己周身一股血气直涌头顶,却硬是将那股气压下去,随众人一起围着桌子坐下。

    赵匡胤身着玄青长袍,脸上却未见任何风霜,只眸子里又比那时初见多了些沉稳光华,见到耶律笙,眼角轻轻一抬,对着她问了句:“身子可养好了?”

    她未曾料到赵匡胤在人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冲着自己的,显见其他人也都有些惊异,然只是一瞬,她便氤出淡笑,站起身来福了一礼,方才回道:“都好了,秦笙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赵匡胤笑了笑,再不说话,接过旁侧贺氏的一杯米酒一饮而下。

    饭毕,耶律笙借口不适先回了厢房,那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现在已经完全康健,眼见赵匡胤就在咫尺,拿他束手无策不说,竟还得几番周旋。她心中明白,自己今时今日,为的是什么留下的。

    好容易等到夜深,屋子里的炭盆已经燃尽,她一身夜行衣隐在房门背后,周身的冰冷丝毫察觉不出,听着外头打更的铜锣敲过三下,门被推开一丝缝,拢上面纱,身形一闪,隐在黑暗里。

    在赵府六个月,她早已对这里的每一寸草木熟记于心,便是不出多时,已经来到了那贺氏的房门外。

    用准备好的短刀划开门栓,摸着浓黑的夜色一步步朝着床榻逼近,将将抬起手,那本该熟睡的身子却忽然一跃而起,连身边的人都未曾惊动,就一掌劈过来直直化解了她的力道。

    肩膀上吃痛,刀子滑向地面,半空中竟被赵匡胤接住,贺氏依然睡得气息匀称,丝毫未觉身旁正上演着一出惊心动魄的厮杀。架打到这里,耶律笙再是报仇心切,也能发现他二人力量的悬殊,便是反身下腰躲过来人一击,刀尖几乎贴着面纱从脸上划过,飞身朝着外面逃去。

    房里的人手中刀子借着门外的寒光现出白光刹刹,只是一掷,刀子便随了那黑色影子而去。

    轻盈身形顿了顿,步子踉跄了一下,却只是刀背,想来赵匡胤并未有置她于死地的心意。未做多余迟疑,绕过回廊,提气一跃跳上屋顶,似暗夜里一只轻挑的羽魅在空中前行。

    落脚踩过的瓦片声此起彼伏,后面那个人亦没有给她半点喘息,越追越近。眼见着仅是几步之遥,耶律笙身子一闪从房顶一侧伸出来的榕树枝桠上转向而去,落到地面上,不过三两步,跳进街旁一个几丈见方的马厩里,顺手前了一匹马,策马而去。

    冷风像尖刀一样磨砺过脸庞,一路畅行无阻的飞奔至城外密林里去,那本听得清晰的追踪声却渐渐没了声响,她知晓赵匡胤绝不是跟丢了自己,正惊疑间,头顶上方一个玄青身影竟从天而降,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迎着月影的清辉直直朝自己袭来。

    顾不得他想,手中鞭子瞬时挥出,缠上剑身,使得她抽出空隙躲过一劫。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晓得现时用什么样的姿势最能发挥自己的优势,遂回力将鞭子收入手中,又落下马背利用马鞍的束缚将自己悬在马身上一侧,而后长鞭绕过马蹄,直指已经与她并排而行的赵匡胤的坐骑前蹄,将是缠住那只马儿的蹄子,便使力一抽,马儿嘶吼一声朝前摔了出去。

    她嘴角一丝冷笑,趁着这个时机又翻上马背,准备挥鞭朝着赵匡胤抽去,却没料得他将要倒地的身影忽然凌空而起,借着剑尖戳地的力道竟一跃上了她的马背。

    腰间忽然被一只胳臂钳制,耳边迎上他力透凤箫的锵稳语音:“你是谁,为何要来刺杀我?”

    她身子一凛,心跳如捶鼓,羞怒间一手扬起准备朝后劈去,却不想被他当空一把抓住,声音里有取笑的意味:“你想杀我,还须的练上十数年再说。”

    言毕,不等她反应,那只握了她胳膊的手忽然松开直去向她的面纱,心中一惊,双脚立时蹬向马脖子,马儿受惊,前蹄跃起来身形向后仰去,她也终于借时摆脱赵匡胤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而逃。

    赵匡胤勒紧马缰之后却再未追上去,只面有思索的看着那个黑色背影越来越远,未曾来得及束起来的黑发四散在肩上,发梢被寒风卷起来轻飘飘舞动。他心中叹了叹,战场杀敌素有结仇,眼下却不晓得这个女子与他有着怎样的仇恨,竟能孤身一人前来刺他,他向来活的担当,今次却第一回不想再纠缠下去,就随那女子去罢。

    隔天上午,厢房里拿了个绣绷子的贺氏听着旁边捏了个云片糕一脸狐疑的赵妭徐徐说道:“嫂嫂可有听闻昨天夜里府上来了个女刺客?听说二哥追了她一路,后来竟让那人给跑了。妭儿倒是吃惊的很,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的功夫能在二哥手下周旋一番又弃甲潜逃的?”

    面色温润的贺氏端着一张无甚惊奇的脸,捏着针尖朝着那一只色泽艳丽的鸳鸯眼睛刺进去,笑道:“我也不晓得,醒来的时候你哥哥他已经追出去了,”又刺了一针:“都怪我睡得太死,房里进了贼人都不知道。”

    赵妭在她身边坐下,边把玩着画布上的木撑子,边道:“其实依妭儿所见,嫂嫂倒不不必忧心自个儿,有二哥在你身边护着,谁还能动的了你分毫呢。”

    贺氏嗔笑的瞥了她一眼,视线又放回自己手下的那些东西上,道:“我倒是也没这个担忧,”顿了一下:“可谁会这样大胆跑来府里取他的性命呢?”

    赵妭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回头可得换一换府里的侍卫了,”忽然灵光一闪,身子挪了挪,靠近贺氏的耳旁道:“二哥现下不是正在奉诏整顿禁军么,让他从禁军里挑几个身手好的,放进府里。”

    贺氏的手一滞,针尖戳入锦布里,转头对着赵妭严肃道:“你二哥是奉了皇命整军,怎能因公徇私,那天家的禁军是能为自己所用的吗?”别了她一眼:“你这个丫头越发胆大了。”

    赵妭撅嘴道:“可我听三哥说二哥将殿前司里的老弱病残都裁掉了,那些不服他的人也都不要,又挑选侍卫司一部分精兵安插到自己所在的殿前司里,提拔了一大批军官。军中皆是哥哥的人,兵力一向不平衡的两司如今旗鼓相当,嫂嫂难道还要说,哥哥单单只是为了皇家而尽力的么?”

    贺氏被她顶的哑口无言,半晌,只得无奈笑道:“这些事你既知道便罢了,万不可再宣扬出去,”又道:“你哥哥的心意,终归是为着那普天下一众悲苦的黎明百姓。”

    赵妭自顾点了点头:“妭儿明白,如今征战连连,谁不想天下一统,去结束这个战乱纷争的年代,哥哥有这样的凌云壮志,妭儿第一个打心眼里的支持。”

    贺氏淡淡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蝇:“可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便是我的福气,德昭的福气。”

    赵妭睁大眼睛:“嫂嫂说什么?”

    贺氏一怔,回过神来,浅笑道:“别问了,一碟子云片糕都让你吃完了,可还记得我这个嫂嫂?”

    赵妭张嘴不好意思的啊了一声,起身端着盘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那只针又绕过画布缝进鸳鸯的另一只眼睛,贺氏叹了口气,到底只是一介妇人,从前所求的,现在所盼的,终归不过是自己的夫君日日伴在左右,合家团圆罢了。昨夜刺客的事是不了了之,可是将来呢,赵匡胤树大招风,就能一定保证次次都能逢凶化吉么?

    一双漆黑的眼珠也似在笑她这般的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