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雪竹
相传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之间,便有万物生灵。生灵有生老病死,万物皆有生有灭,天道轮回,往复不息。然生灵若集纳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经万年修行,可永生不灭,踏入仙道。 然万物生灭,乃天道循环,而修行,乃是逆天道而行,其中之艰难,自是可想而知。而身为万物之灵的人,自是修行之辈良多。上古时代,便有无数修行之人,于修行之中,获得了移山填海毁天灭地之威能。随着修行之人日多,世间便多了诸多修行门派。 在这许多修行门派之中,飞鸿门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门派,而在这门派之中,亦是有许许多多极其普通的修行者。在这许多修行之人中,能得窥大道的,怕是一个都不会有。 即使是飞鸿门掌门,其实在整个修真界,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同样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不过,在飞鸿门所在的云庐山周边,这位掌门大人,也算是个人物了。更莫要说在这飞鸿门中,掌门沈奕鹤乃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或许,这与飞鸿门本身便不是什么大门派,而沈奕鹤却有这等小门派中,极其少见的高深修为有关。 这沈奕鹤的修为,若是放在整个修行界而言,并无什么特殊,但若是放在与飞鸿门相当的小门派之中,他的修为也算得高深了。在飞鸿门周边,有七八个规模与实力相差无几的小门派,在云庐山所属的飞云山脉中,此等门派更是多不胜数。但此等门派掌门能有沈奕鹤这般修为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隐隐地,左近这些小门派之中。也皆是以飞鸿门为魁首。 这一日,整个飞鸿门上下张灯结彩。门派之中,无论门人弟子还是杂役奴仆,皆是喜气洋洋。原来,今日乃是沈奕鹤爱女沈素心十二岁生辰。爱女如命的沈奕鹤,自然要大宴亲朋,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此时,在飞鸿门后山,一处小练功场中,正有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手执一柄木剑,正在场中习练剑法。 这小女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但一招一式之间,却很有几分章法。只是小姑娘年纪尚幼,力道不足,剑上没有什么威力罢了。但尽管如此,站在练功场边上的年轻女子,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片刻后,小姑娘一个收势。仗剑而立,虽然年纪尚幼,也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那年轻女子见了,顿时拍起手来:“小师妹的这一套飞鸿剑法。当真有几分模样,雪竹,你说是吧?” 说着。这年轻女子转头望向一旁竹凳之上,坐着的一个年纪和练剑的小姑娘相当的另一名小姑娘。但和那个小姑娘不同。她一身白纺衣裙上,缀着些许淡紫色的绣纹。一头长发并未像练剑的那个小姑娘一般,梳着女童发髻,而是披散开来,垂在肩头。此时,她又是低着头,整个面容,都被头发遮住了。 或许是听到那年轻女子的话,这小姑娘微微抬起了头,披散的秀发滑向两旁,露出了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她原本闭着的双眸微微张开,露出了一对淡灰色的眸子。 “灵姝师姐说得是,素心的剑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能修补其间些许瑕疵,便会更好一些的。” 那灵姝一怔,随即轻笑:“雪竹呀,小师妹才不过这般年纪,剑法能有如此修为,已然了不起了,还是莫要吹毛求疵得好。” 雪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接话。但素心却笑着跑到雪竹身边,随手将木剑丢到一旁,拉住雪竹的双手,轻笑道:“还是雪竹说得对,素心的剑法,还差些火候。前几日,父亲已然说过了。但素心可没雪竹的悟性,若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闭了嘴,轻轻咬了咬下唇。 雪竹微微一笑,轻道:“素心,雪竹渴了,帮雪竹取些水来,可好?” 素心脸上方才那点阴霾,随着雪竹的话,立时散去了。她抬头望着雪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好!雪竹等着,素心这就去端茶!”说着,她转头就朝前殿跑去。 素心刚跑走,那灵姝师姐便瞪了雪竹一眼,道:“雪竹,你怎这般说小师妹!而且,你……你居然还这般支使小师妹!你不过是一个没用的瞎子而已,你……” 刚刚说到这里,忽然,一旁传来一声轻喝:“灵姝!住口!” 灵姝一愣,连忙转头。只见,从另一边转出了一名中年男子,身上带着几分出尘之气,正是飞鸿门掌门沈奕鹤。 “师父!”灵姝赶忙低下头,怯怯地站在一旁。 然而这时,雪竹却忽然抬起头,轻道:“伯父,你莫要怪灵姝师姐,她只是心直口快而已。” 沈奕鹤先是一愣,随即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瞪了灵姝一眼。 仿佛是看到了沈奕鹤的神态,雪竹站起身来,转向沈奕鹤,将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仰起,轻道:“伯父,雪竹不能为门派出力,已然罔为长老之女,更何况,伯父为医治雪竹,更是耗费了派中诸多人力物力,雪竹已然心中不安。若是伯父再因为雪竹处罚灵姝师姐,雪竹便更是无颜待在这飞鸿门中了。” 沈奕鹤皱了皱眉,看看灵姝,又看看雪竹,不由再次叹口气,朝灵姝挥挥手:“去思过崖思过,一天一夜。” 灵姝轻轻咬了咬下唇,轻道:“谢师父宽宏。”言罢,她转身便朝思过崖走去。听着她的脚步声,雪竹暗暗叹了口气。这灵姝在沈奕鹤如此轻罚之后,竟然只是谢了沈奕鹤的宽宏,却没有对为她求情的雪竹表露任何感激之情,怕是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便离去了。可见,这灵姝心中。怕是更恨她几分了吧? 生在这修行门派之中,身上却无半丝修为。哪怕有掌门,以及掌门之女沈素心的万分优待。这日子,也注定是难过的。而且正是因为掌门以及掌门之女的优待,在普通弟子眼中,恐怕她更是门派拖累,更受门派上下的孤立了吧。 雪竹心中的百转千回,沈奕鹤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微微沉默了片刻,轻道:“雪竹,今日你觉得如何了?” 雪竹微微垂下头,轻道:“回伯父。雪竹今日精神比起前几日好了许多,方才素心说要练剑,雪竹也被她硬拉了来,说是要雪竹帮她指正。不过想来,素心只是想要雪竹晒晒太阳罢了。” 沈奕鹤轻笑道:“雪竹莫要妄自菲薄。若非你双目失明,同时身具天阴绝脉,你的资质、悟性,其实比素心还要好许多。但天嫉英才,偏偏……唉……” 雪竹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抬起她精致的小脸儿,道:“伯父莫要叹息,雪竹的眼睛生来便是如此。天阴绝脉什么的,不过浮云而已。能与伯父及素心一起,在这云庐山上。过了这许多日子,受伯父视若己出。与素心情同姐妹,雪竹知足了。” 正在这时。大殿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沈素心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雪竹!雪竹!我给你端来一杯好茶!可是父亲待客之时才用的灵茶呢!你可不要……啊……” 跑到一半,沈素心便看到,在雪竹身旁的,正是她父亲,不由陡然止步,手中的茶盏,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似是想要藏在身后,但又怕打翻了茶盏…… 看着女儿窘迫的样子,沈奕鹤不由轻笑:“好了好了,既然都端来了,快拿给雪竹吧。小丫头,下次莫要再打这灵茶的主意了,便是这一盏,也要半颗下品灵石了。为父手中,可也不多呢。” 沈素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着来到雪竹身边,小心地将茶盏放在雪竹手里,轻道:“雪竹快尝尝,好喝不?我都没喝过呢!” 雪竹摸着手里的茶碗,眨了眨眼,转向沈奕鹤道:“伯父……这……这灵茶……” 沈奕鹤轻笑道:“无妨,左右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快喝吧。” 雪竹稍稍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她摸索着,轻轻掀开茶盏抚了抚,一股沁人心扉的茶香,顿时扑面而来。 “好香……”雪竹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蛋,也仿佛忽然有了血色。其实,雪竹相貌极美,虽尚且年幼,但那股绝代风华,已然若隐若现。但她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再加上那一双灰白的,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眸子,那绝美面容却反而常常被人忽略,无论是沈氏父女,还是飞鸿门弟子。 不过此时,同时看着雪竹的沈氏父女,都不由一怔,往常总是被人忽略的,雪竹的绝美容颜,让父女二人都不由为之惊叹。 雪竹对此并无所觉,她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灵茶,一股清新之气,仿佛从茶盏之中,主动地顺着她的樱唇,涌入她齿间,让她不由精神一振。不由得,她又抿了一口,微微闭上眼睛,静静体味唇齿之间的那股令她心旷神怡的茶香。 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从她的脸庞上,那美丽的弧线上滑落,露出她晶莹如露珠一般透明的肌肤。她脸颊上微微的红晕,配上那浅浅的笑,以及长长的,末梢带着微微的弯曲的睫毛,让沈氏父女看得,都不由有些痴了。 “真是好香……”雪竹轻轻睁开眼,眨了眨,由衷地赞叹着。 可是,她却听不到周围,沈奕鹤和沈素心的动静了。她眨了眨眼睛,微微歪着头,踟蹰着问:“伯父……素心……你们……你们还在么?” “呃……在……在的!”沈素心怔了怔,赶忙回答。但她随即瞪大眼睛:“啊呀呀,雪竹,我才发现,你好美呢,比雅诗师姐要美多了!等你有雅诗学姐那么大的时候,一定比她更美!” 雪竹瞪大眼睛:“真的么?听说,雅诗师姐被那些师兄们称为飞鸿门第一美人。我……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她呢……” 沈奕鹤轻道:“雅诗的确算是个美人,但雪竹。你也莫要妄自菲薄。须知当年,你娘可也是声名在外的美人。便是在千里之外的星月镇。也是大名鼎鼎。唉,只可惜……” 雪竹听了,微微低了低头,轻道:“我娘……可是……我……我都……不记得我娘呢……”说着,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绝美面容…… 沈素心见了,赶忙伸手拉住了雪竹的手,先是抬眼瞪了沈奕鹤一眼,随即轻道:“雪竹。没事,没事,我也从小就没娘,咱们俩一样呢!” 雪竹抿了抿唇,抬起头,轻笑着说:“是啊,我们一样呢……不过素心,将来若是你有了孩子,可莫要让她从小就没娘呀。” 沈素心一怔。随即一张小脸儿便红得通透:“哼!什么孩子!坏雪竹!你说什么呢!”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手挠她痒痒。 “啊……我不敢了……素心饶命……饶命啊……”雪竹笑着,躲闪着。不过,她哪里躲得过多少学过些许武艺的沈素心呢? 而站在一旁。因为刚刚似乎说错了话,正自懊恼的沈奕鹤,也不由露出了笑容。 正在这时。一个飞鸿门弟子从大殿方向走了过来,朝着沈奕鹤行了个礼。道:“掌门师伯,师父让弟子来请师伯。说是星月门主到了。” 沈奕鹤止住笑,轻道:“好了,我这就去,你先去吧。” “是。”那弟子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待那弟子走了,他转头望着沈素心道:“素心,你吴师伯来了,想必,你的那位子云师兄来了,要不要跟父亲一起去迎接?” 沈素心脸上,刚刚褪色的红晕,顿时再次浮了起来。这个所谓子云师兄,乃是星月门主的儿子,今年十四,与沈素心乃是有婚约在身的,沈奕鹤方才的话,明显带着调笑的意味。 “我……我……”沈素心踟蹰着,忽然,她转头看了看雪竹,便伸手拉住她:“雪竹,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雪竹顿时失笑:“我去做什么?好了,你快去吧!” 听着沈素心渐渐消失的脚步声,雪竹微微叹了口气。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轻轻抚着。 “素心啊……是,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可是……可是你还有爹,我没有……”雪竹喃喃自语着,她的指尖,轻轻滑过小荷包上细密匀称的绣线,她敏锐的指尖能够摸得出,那是“百里”二字。“百里……百里宏……就是我的父亲么……百里雪竹……这才是我完整的名字……”
百里宏,飞鸿门长老,与飞鸿门掌门沈奕鹤有金兰之谊,两人情同兄弟。当他们各自的妻子同时有孕,两人甚至曾作出指腹为婚之事,但可惜,两人所得都是女儿。而且,两人的妻子同时难产,两个大人都没有保住…… 九年前,当百里雪竹三岁时候,在一次与敌对门派的争斗中,百里宏为了救沈奕鹤,殒命敌手。自此,百里雪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过,百里宏在临死之前,将百里雪竹托付给了沈奕鹤。 身为沈奕鹤的结义兄弟外加救命恩人之女,对于百里雪竹,他当然是呵护备至。虽然百里雪竹双目失明,但只要她修行有成,能修得神念,也能生活自如,甚至还有得窥大道的机会。 但让沈奕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后不久,他竟然发现,百里雪竹身具天阴绝脉!按照沈奕鹤专程请来的,修行界中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回春谷医者所言,这天阴绝脉药石无效,亦不能修行,即便用上所有手段,能让她活到二十岁,已然是奇迹了。 以上这些,绝大多数都是百里雪竹从沈奕鹤那里听来的,有些是从飞鸿门内一些相熟的长辈那里听来的。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道听途说了。不过,沈奕鹤对她视若己出,沈素心与他情同姐妹,这些都是她自己亲身体味着的。 至于她的生身父亲百里宏,她反而没太多记忆了。虽然她到了三岁才失去父亲,但或许是因为天阴绝脉,或许是因为从小失明。也或许是失去父亲的时候太过悲伤,三岁以前的事情。她都不怎么记得了。她的记忆,似乎是从四五岁开始的。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只有伯父,和一个小姐妹,没有父亲。 或者说,只有这么一个小荷包。据说,这是当年母亲给父亲的定情信物。如今,在这小荷包里,装着一缕秀发。据说这是她父母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混做一缕的。这,就是父母的象征。 “雪竹!”这时。就在她身边不远,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百里雪竹眨了眨眼,轻道:“何人在此?” 那个男声回道:“是我,何正康。雪竹,你为何一人在此?”说着,这声音近了几分,“小师妹呢?他到哪里去了?你看不见,应当有人照顾才对。就算有事离去,也应当安排了人才对。” 百里雪竹抿了抿唇,轻道:“原来是正康师兄。无妨的,雪竹虽然看不到。但在这飞鸿门中,雪竹也已生活了十多年,一草一木皆是了然于心。哪怕无人陪伴。也可行动自如。” 何正康道:“虽是如此,但也总是有人照拂得好。” 说着。他伸手抓住百里雪竹的手臂,轻道:“不如。正康送你回房,可好?” 百里雪竹微微皱了皱眉,但仍然点头轻道:“谢谢正康师兄,但……正康师兄先放手,可好?” 何正康一怔,下意识地放开手,道:“怎么了?” 百里雪竹并未回答他,而是反手握住何正康刚刚放开,但还未收回的手,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准确地找到了何正康的臂弯,先前握住何正康手的手随即放开,双手挽住何正康的臂弯。 何正康只觉得,自己的手被那只轻柔的小手握住,那股奇异的柔软,让他心弦不由一荡。 这时,百里雪竹轻道:“正康师兄,走吧。” 何正康愣了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百里雪竹以为,自己的这些动作,让他不解了,便微微一笑,轻道:“正康师兄,你先前那般拉着雪竹,会让雪竹担心摔倒。现下这般,雪竹安心些。” 其实,百里雪竹的话,何正康听到多少尚不可知。他正自望着百里雪竹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面色微微有些呆滞。等了许久,百里雪竹仍未感到何正康的动作,不由有些奇怪,轻问道:“正康师兄,怎么了?” 何正康一怔,忙道:“没……没什么……咱们走吧。” 说着,何正康便慢慢向前走去。不过,他的脚步压得极慢,仿佛生怕踩死地上蝼蚁一般。 倒不是说何正康行动本就如此缓慢,他的行动其实很是敏捷。 这飞鸿门虽是修行门派,但,修行弟子也不是整日打坐修炼,入门之初,还是要修习武艺的,是以沈素心才会修习剑法。不仅是剑法,轻功也是有的,何正康亦是同样。只是一方面,他顾及百里雪竹双目失明,生怕她足下有失,因此走得极慢,而另一方面,他也是被百里雪竹两只柔嫩的小手挽住,心绪不禁有些飘飘然,只愿这两只小手,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刻才好。 但如何压慢步伐,百里雪竹的房间,总归是在这山门之内,也不会有多远。不多时,何正康与百里雪竹已然到了百里雪竹的房门前。在百里雪竹房门口,种着一丛不知名的小花。这花朵并不大,色作淡紫,很是有几分素雅之姿。幽幽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 闻到这股花香,百里雪竹便放开了何正康,向一旁挪了两步,转向何正康轻道:“正康师兄,雪竹到了,雪竹谢过师兄。” 何正康怔了怔,忙道:“那……那……我走了……” 说着,他也不顾与百里雪竹道别,转身便走。步伐间,却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百里雪竹怔了怔,压下到了唇边的告别的话,只是暗暗叹息。她虽双目失明,但一颗玲珑心,却颇是早熟。何正康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只是…… PS: 百里雪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