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由始至终打主意的人
苏昭宁往后躲了一下,砚台仍重重地撞在了她腿上,然后摔碎在地面。 撞到的痛意立刻从腿部往上蔓延。 但此时,这种身体的痛,怎么也敌不过苏昭宁内心对苏敬正的失望。 她真的已经同自己说过很多次,不要对这个父亲抱有希望。她也假设过许多次,父亲眼中是没有她和meimei的。 可是苏昭宁没有想到,她生母,她敬爱的母亲在苏敬正眼中,居然是那样一个评价。 她为自己母亲感到心疼。 心底的失望已经扩散成了绝望,苏昭宁声音毫无起伏地对苏敬正重申道:“父亲既然说了,周夫人要姐妹共侍一夫才肯让苏柔惠嫁过去。那么父亲就最好不要去动我母亲的嫁妆。如果我母亲的嫁妆被动了,女儿无论是毁容还是自戕,总之是绝对不可能嫁去周家的。” “就是父亲在长安侯府把我绑起来了,坐在花轿上,父亲总不可能绑住我,到了周府,父亲更不可能绑住我。”苏昭宁知道苏敬正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直接拿他的心头rou威胁道:“到时候苏柔惠婚事黄了,小黄氏的身孕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得住了。” “你个孽障!”苏敬正重重一拂,将书桌上的其他东西都拂到了地上。 他犹不解气,抬脚将面前的凳子猛然踹倒。 那凳子对着苏昭宁那边倒去,苏昭宁腿被砚台砸了一下,想要躲闪,却是慢了半拍。 左腿连续被重物连续撞击了两次,苏昭宁知道自己是要瘸上一段时间了。 可面对苏敬正,她半点也不想低头,半步也不愿意退让。 她已经彻彻底底看清楚他了。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与母亲、meimei。 她不会退让。她绝对不可能退让。 苏敬正已经气到了极点,他眼睛瞪得极大,凶相全显,对着苏昭宁恶狠狠道:“你一口一个小黄氏,那是你母亲!” 苏昭宁心灰意冷地反驳道:“我母亲是父亲口中的徐氏。” “好,好,好。”苏敬正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往苏昭宁身上继续砸去,他朝她吼道:“滚!你这个畜生,给我滚!” 苏昭宁见苏敬正这般气急败坏,就知道他反而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因为知道不能再动她母亲的嫁妆,所以他才会这样恼羞成怒。 面对如此为人父者,苏昭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腿上的伤势比她自己料想地要严重,苏昭宁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如同被人在用棍子捶打一半的疼痛。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想最快时间离开这个没有半点温情的地方。 出了苏敬正的书房,茯苓和白术就连忙迎了上来。 茯苓感觉苏昭宁动作有些迟缓,忙伸手扶住她。 白术则惊呼道:“小姐,你流血了。” 只见鲜血从白色的袜子渗出来,绣花鞋上的粉红花朵也被染成了鲜红色。 原来苏敬正最后那一次用东西扔向苏昭宁的时候,里面夹杂了砚台的碎片。 碎片刺在苏昭宁的脚背上,她自己竟都没有察觉。 苏昭宁明白,这是因为,她的心被泼了一盆夹杂着冰渣子的冷水,那种入骨的凉意将她身体的痛意暂时压了下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走过的地方有几滴醒目的鲜血。 “回房吧。”苏昭宁吩咐道。她不认为这血迹能让书房里那个铁石心肠的人有所动容。 周家的这桩婚事,苏昭宁也不准备再同苏敬正求半句情。 一个对你毫无情分的人,你如何同他求情? 其实白氏的说辞,苏昭宁一点都不觉得有诚意。直白点说,这不过就是用来拒绝苏柔惠念头的一个理由罢了。 只是白氏高估了苏柔惠的智慧,低估了她与小黄氏母女的厚脸皮程度。 这样也要嫁过去,整个长安侯府都会沦为笑柄。 苏昭宁原想自己去见长安侯爷,她的伯父。可目光从妆台上那文昌阁锦盒上扫过时,她不禁就想起了苏瑾瑜的承诺。 “二meimei,你还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 苏瑾瑜的话犹在耳畔,苏昭宁望着窗外的绮丽桃花有些拿不准主意。 她自己去找伯父,确实是不太合适的。她总不可能开口就指责自己的父亲。这样不管道理在不在自己这边,听的人首先就要不高兴了。 而大哥哥的话…… 苏昭宁没了生母的这些年里,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即便是苏珍宜入长安侯府后,她被激得性情不再万事隐忍。但每一次反击,苏昭宁都是靠的自己。 这无关苏瑾瑜的人品,仅仅是那层防备的硬壳,苏昭宁背了太久,一时间很难将它完全脱下来。 窗外,花朵开得正好。 只见粉色花瓣间,一人的身影由远及近。他发冠碰到了一根树枝,上面的花朵轻晃了晃,那粉嫩的颜色似乎也为他的眉间染上了一丝柔情。 苏昭宁望向来人,那背在身上的硬壳又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苏瑾瑜对她付出的真心,她是知道的。 “二妹,你觉得这个颜色的绣线是不是很少见?”苏瑾瑜走进来后,就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缕灰白色的绣线来给苏昭宁看。 他将手中的绣线转动了下方向,绣线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其实这灰白色的绣线当然不是少见,只不过是闺中女子绣花景居多,所以用的也都是艳丽的颜色。 苏昭宁不愿意泼苏瑾瑜的冷水,便接过绣线,朝苏瑾瑜笑着答道:“确实不多见。大哥哥是从哪里寻到的?” 得了肯定,苏瑾瑜低头又从荷包中取出好几缕绣线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原是在与同僚看笔墨,旁边新开了一个绣庄,我便瞧了几眼。” 他第一次进那样全是女子的地方,如今回忆起众人的目光,仍觉得有些窘迫。 为了挥散脑中那窘然的画面,苏瑾瑜便把心思都放到荷包里的绣线上去。他第一次买绣线,放到荷包里的时候也有些乱。 理了几缕出来,里面却似乎还有。 情急之下,苏瑾瑜便索性把荷包翻了过来。 绣线缠着一个木雕掉到了地上。 苏昭宁窥出她大哥哥的紧张,便弯腰自己去捡那木雕和绣线。 坐着的时候,脚上的伤痛还不明显。一弯腰,便有些吃力。 苏昭宁皱了下眉,把木雕拿到手中。 她慢慢地将绣线从木雕上解下来,木雕的模样也完全显露出来。 原来是一朵山茶花木雕。 不过这山茶花木雕很小,而且并没有上色。 苏瑾瑜在旁解释道:“这木雕很小巧,大妹又爱茶,我便给她买了。” 苏昭宁隐隐起了一个猜测,不由得问道:“那大哥哥给四meimei、五meimei她们准备的什么呢?” “大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们礼物?” 苏昭宁觉得,或许有礼物的人只有两个。 苏瑾瑜果然如实答了:“她们……我没买。看到木雕的时候,想起了大妹,看到绣线的时候,想起了二妹。所以就买给你们了。” “二妹,你不喜欢吗?”苏瑾瑜问道。 他问完之后,又皱眉反省了一句:“作为长兄,我这样做是有些不公平。” 苏昭宁听后抿唇笑了。她这一次不是在安慰苏瑾瑜,而是真的有些开心。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也是有些自私。可感觉到苏瑾瑜这份形成习惯的关心,苏昭宁还是很开心。 真心就是这样,即便是很细微的地方,也能够看出来。 那蜗牛一般的硬壳裂开一条缝隙。苏昭宁求助的话就很自然说出了口:“大哥哥,父亲想让我嫁去周家做妾。” “做妾?我去找大叔父!”苏瑾瑜转身就往外面走。 苏昭宁忙唤住他:“大哥哥,你听我说完。” 苏瑾瑜这样的举动,让苏昭宁很是感动。 他没有问是哪个周家,也没有问苏敬正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他直接用自己行动表示了他的决定。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在权势或者其他因素面前,是否要把苏昭宁送出去。 苏昭宁看着面前的苏瑾瑜,有一瞬间觉得,其实父亲这样的决定也不是那么让她伤心了。 每一个人,总会有关爱她的人,也会有将她弃若敝屣的人。 弃我者,我亦弃他便是了。 苏昭宁将苏敬正口中的,白氏说辞重复了一遍。 苏瑾瑜亦脱口而出道:“大叔父怎么会把这话当真?周夫人这话显然就是回绝再结亲的意思了!” “这是四meimei的想法?”苏瑾瑜即刻又想到。 苏昭宁既然已经准备跟苏瑾瑜求助,便不准备瞒他。她答道:“我父亲又要当爹了。” 其中因果联系,苏瑾瑜全然明白过来。 这桩婚事,由始至终打主意的人,根本不是大叔父,也不是周夫人,而是这做人继母却没有为母之心的婶娘。 苏瑾瑜站起身,对苏昭宁承诺道:“二妹你放心,大哥绝对不可能让你受委屈做个妾室的。” 苏昭宁点点头,目送苏瑾瑜离开。只是视线落在窗外的那片粉色之时,她有个疑惑一闪而过。 立夏已有一段时间,桃花早该谢了。为何那窗外的桃花还开得如此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