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永福宫
曹振彦的话说得早了。罗虎被押进城时,城门口空空如野,休说专旨的大臣,连照例接囚刑部小吏都无影无踪。一行人巴巴寻到刑部,却被一个散手推到了大理寺,又顶着日头在大理寺门前候了老半天,直到所有人快被晒脱了皮,才有个蓝雀补子(文九品)漫不经心出来说,已安排在效外某处,却让他们自个寻去。 曹振彦敢跟孔有德叫板,‘正黄旗’们一路横冲直撞,这会却只剩唯唯喏喏的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呆板的官僚机器,那可不是哪个个人能得罪起的。 一伙人老老实实的折回城外,在北塔边上找到了那所宅子,却惊喜的发现一个内务府的堂主事(正六品)早就带着下人、护卫、待女等在了当地。验过内务府的号牌,曹振彦归心似箭的去了,城里有一大家人了,临去时却若有所思的给罗虎碰了个头。 该走的都走了,罗虎坐在自个的新书房里,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前面一番波折还好理解,毕竟这一路自己过得也太舒服。正式派人招降前,先挫磨一下俘虏的意气,也是应有之义。 可后面的事情就看不懂了。就是软禁也没让内务府出面的道理,更没必要在伺候人里加进四个伶俐的小太监,还有曹振彦那个头,怎么都象意味深长啊。 正当罗虎心怀忐忑之际,先前的堂主事却拐进了宫门,直朝永福宫而来。永福宫原本只是后宫中不起眼的一角,可随着它的主人布木布泰的母以子贵,此时已俨然成为满清政治生活中最崇高的场所之一。 堂主事轻手轻脚的迈进偏殿时,殿内除了神色慵懒的布木布泰,就只有一位方面大耳,忠厚里又渗着圆滑的王服中年。这种后妃于寝宫单独召见外臣的事情,换了任何一个汉人王朝,雪片般飞来的折子,甚至能动摇王朝统治的根基。可在盛京却没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得不说,那会两个民族的思想差距还是很大的。 “都办好了?”银盆大脸配上性感大嘴,上身与臀部的丰满度不逊于欧洲女人,肩背很厚,骨架颇宽,腿不算短,却有点罗圈。就这副彪悍走在后世的大街上估计没几个男人敢招惹。 妈呀!这‘食rou动物’就是传说中的倾国美女大玉儿?!没法子,草原上绝世美女就是这个样的,谁规定天下就一种审美观?满蒙汉三族的逐渐同化,还得经过几百年漫长过程呢。 跪在地上的堂主事毕恭毕敬的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都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保证委屈不着,也逃不了。” 堂主事跪安了,殿里一度中断的谈话再次继续,实际上是直到这会才进入主题。 “郑亲王,睿亲王昨个上的折子你看了吧,怎么说!”布木布泰开口相询,声间倒挺脆的。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舒尔哈齐的幼子,其父兄先后被努尔哈赤、皇太极所杀,他却靠着精明与审慎,从夹缝中青云直上,直至独领一旗(镶蓝),挤身于当朝两位辅政亲王之一。其人长于政略,能料理民事,器局见识也属上乘,在多武少文的满人中称得上鹤立鸡群。 半个屁股坐在锦凳上济尔哈朗将身一欠,深深的打了一个拱手:“回圣母皇太后,睿亲王的折子奴才仔细看了,觉得极是精当。目下看来,明国已不足为虑,我朝日后主要的对手就是顺朝。罗虎官位虽卑,却是李自成的心腹嫡系,于顺军中广有人脉。此番以数千之众阻大军,更是声名鹊起。如能招降过来,好处实在很多,一是我朝多一勇将,二是能进一步打击顺军的士气,三是可使我朝对顺朝的虚实了如指掌,将来或硬战,若分化瓦解,都能多几分把握。这种情形倒与当日的洪承畴颇为相似。”与相比洪承畴可是把罗虎抬到天上去了,谁叫他是第一个落到满清手里的顺军将领了,俘虏也是物以稀为贵的。 “郑王爷,这些我都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布木布泰语气稍稍带了点愠意。 济尔哈朗面色一凝。虽身为宗室,若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渗和皇家的家事里去。 多尔衮的折子上直接了当的点了布木布泰亲生的七格格的名,看重的就是皇帝亲妹的贵重身份,可以最大限度表示满清的诚意。这样虽会使成事的把握增加不少,可谁知道布木布泰心里是怎么想的。七格格可是年初才许的婚,许的还是科尔沁的台吉喇玛思。科尔沁不仅布木布泰的娘家,更是满清最坚定的盟友,用这样的代价去争取的一个罗虎,先不论是否值得,光是其中取舍就够叫人头疼的。 “若能效李永芳故事,今其能与我朝共休戚,当是善之善者!”思之再三济尔哈朗还是用了点春秋笔法。却又提到当年努尔哈赤把十几岁嫡长孙女,嫁给四十出头的降将李永芳的旧事,又已经适当表达了自己的倾向性。当真是会说话到极点。 布木布泰沉思了一会,尖着嗓子问道:“这事礼亲王怎么说?” 礼亲王就是代善,努尔哈赤的次子,时年已过六旬,早就不大上朝理事,手里却握着两红旗,子孙中善战者亦极多,是满八旗势力分布中举足轻重的一角,论德望更是诸王之首。 “礼亲王没说什么。”济尔哈朗这回倒毫不避讳,半退隐的代善,与朝中诸王总要有勾通的渠道,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布木布泰胸口一颤,既象松了口气,又象是解决了某桩疑难,济尔哈朗顺势打千退出,他能感觉得到布木布泰已经休会出代善默许之意。看起来,爱亲觉罗家又要有一位汉人额驸了。 皇宫是天下最警备森严之地,却从来与保密无缘,还没过十二时辰,在这桩政治谋划中受害最大的一方,便获知了这个噩耗,顿时生出了一场所偌大的风波。而这风波却又间接把罗虎送到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