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背叛
其时,左翼战场上顺军本已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却怎想,变生肘腋,刘宗敏的中军队被人背后突袭了,而突袭者竟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这个时代还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承受得起这种打击,中军队的毫无意外的崩溃了,千余军士狂呼四散,只有刘宗敏带着二百亲骑逆流而上,迎面杀向叛军。 此时总哨爷是又惊又恼又怒又愧,心境复杂之极。众所周知,后头的白虎本是罗汝才的亲将,若非刘宗敏爱才心切力排众议,象这类人是万万不能再在顺军中领军的。 见刘宗敏亲自来战,慑于往日积威,叛军将士无人敢与对战,纷纷避易。 “嗖!”一支冷箭从暗处飞出,正中刘宗敏的左臂。 ”获刘宗敏首级者!赏白银一万两,官升三级。”叛军阵后的一个公鸭嗓子大喊道。 升不升官先两说,一万两,那可是两千亩上好的水田,由不得叛军不心动眼热,当下便有数十人骑向刘宗敏。刘宗敏却只呵呵一笑,拔出箭矢,单手挥着长刀往来驰骋,一连将十数叛军斩于马下,余者心胆俱裂,慌不迭蹿回。刘宗敏接着又指挥亲骑分路突击,仗着兵马强悍,配合默契,杀得好几倍的叛军步步退回。 “嗖!”又一支冷箭掩至,一头扎进刘宗敏的右肩,箭头撞裂了锁骨,痛得他大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刘宗敏的亲兵们急忙抢上,护了主将就走,叛军再追,可耽搁了这么一会,顺军的前队已然回兵救应,到头不过一场混战。 “素闻白将军扰擅射人咙头,今日怎么只识肩臂了。”‘公鸭嗓的阴阳怪气道。此人面部黑瘦,一副岭南面孔,头上光秃秃的,顶门上却隐有发迹,显是新剃的‘金钱鼠尾’。 体态骠悍,却面无表情的白虎,冷哼了一声:“吴大人,这是说我通敌卖放了。” 省起此时自个性命还在人家掌中,吴大人心里再是发恨,面上还得赔笑:“哪里,哪里,白将军误会了,我是为白将军可惜,稳当当的一个伯爵就这么飞了。” 白虎淡淡扫了吴大人一眼,内心充满了鄙夷。时下大顺气运犹在,单是陕西一地甚至还占着上风,自己已是威武将军,再进一阶就能名正言顺的封爵,若不是为了给曹帅(罗汝才浑号曹cao)报仇,他何必当这个汉jian。 曹帅是心眼多,却从没对不起朋友,更做梦也不会想到,某日清晨,会被他最信任的结拜兄弟杀死在自己寝帐之中。 那日在帐外轮值的正是白虎,他至今还能纪得李自成进帐对自己的那个家人式的微笑,可就那一眨眼的功夫,李自成却提了曹帅血淋淋的人头出来,疾言厉色的宣布罪状,当时白虎脑子里就炸开了,什么私通左良玉?什么向明军请降?世间再没有比那更拙劣的借口。 如果李自成的行为仅止于此,那白虎也许永远只会在心中愧恨。可接下来的却是什么?曹帅的亲眷全数失踪了,曹营的重要将领及其眷属被陆续坑杀! 陕北义军不是没有过倾轧火并,可做得如此之绝的李自成还是头一份,就因为他要坐天下了,就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就可以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 从那一刻起,白虎心中就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瞎子当真成了大业。真要毁一个人未必要杀了他,只毁了他孜孜以求的东西就成。为了能活下来,更为能得到刘宗敏的信任,他什么都做了,包括参与对曹营将领眷属的最后一次坑杀。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他不是那种不念恩义的人,适才对刘宗敏只伤不杀,已经算是还了对方的赏识之恩。 昧小义而忘大义,中国的事情往往就坏在这上头。象白虎这样的人,个人品质或许不坏,可对民族的危害却还在那些彻头彻尾的小人之上,这种人要是多了,也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刘宗敏的昏迷、后队的反叛、中军队的溃亡,象三座大山压得左翼战场上顺军喘不过气来,罗洛浑又来趁火打劫,任接替刘宗敏的指挥的郝摇旗三头六臂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收拢人马向中路败退。 愈是大战会战愈易产生骨牌效应,何况是重要一角的坝塌。不用半个时辰,三个主要战场上的顺军就被清军赶到了一起,压成了一砣,形势万分窘迫。最惨的还是那些原本游离于各个主战场的小股顺军,除了很少一部能向主力靠拢,大多都惨遭没顶。 此刻李自成哪顾不上那些散兵的死活,摆在他面前最迫切问题是,如何把剩余的三万主力给带出战场。 战斗间息,顺军御营。 李自成蹲在地上,几员大将围绕着他,人人一脸的晦气,郝摇旗更是发疯似的用马鞭抽打着身边的一颗小树。一场原来很有希望取胜的大战,居然一下落到这步田地,众人心里的那个憋闷就别提了。 李自成对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翁关切的问道“老神仙!捷轩的伤势怎么样了?”。 ”性命无碍,可得好生休养一两个月才能上阵了。“顺军的道席医官,‘老神仙’尚炯很是平和,竟象是早看淡了生死。 李自成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随后就一一审视起身边的几员大将,大军要撤必须有人断后,那却是个十分危险的活儿,且非有得力大将的坐镇不可,由来担当是好呢? 李过?不行,这个同岁侄子样样都好,就是性格里少了一份韧性。 高一功?也不行,性子倒还稳重,人也练达,可他是‘外戚’,从闯营时期就是位尊无权,更从没指挥这么要紧的战斗,这负担子他担不起。 郝摇旗,外粗内细,能征善战,却借着抽打树枝回避自己的眼神,显然是不愿担当此任。唉,多少年了,怎么就是养不熟了! 李自成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了袁宗第的身上,袁宗第倒也知趣,上前一步慷然道:“陛下,我来吧。” 高一功也站了出来:“陛下,我做汉举副手。” 李自成满是欣慰的笑了。 袁宗第与高一功与七千步卒留了下来,掩护大军回城。 罗虎和他的震山营随着御营撤了,最后回望时,恰好看到清军正用战死的两军将士的尸骸,填平被断后的顺军当成壕沟使用的洗马河。看到正午的艳阳洒在并肩而立的袁宗第、高一功身上,把两人并不高大的身躯染得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