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节 失败的预言
安静，死寂，阴冷，小船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前进着。除了自己和周围三人混乱的呼吸之外，苏凛什么都听不到。四面看去，河面与天空是唯一的光景，摆渡人卡隆的长篙在忘川水中机械地撑着，每一下都仿佛计算好了似的，在苏凛看来，那时间的间隔毫无差别。长篙倒进水面，却没有泛起一丝波纹，船边也是。这样的景象不像是在水中划船，倒像是在天空中飞翔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连登船时的那一岸都看不到了的话，苏凛说不定还真会以为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没有动弹。 水上的空气中升腾起了一层白雾，但又和之前刚到三点时那种将他们的视线全部遮蔽了的浓雾不同。这时的雾很淡，一丝一缕，飘散在他们的身周。不知怎的，苏凛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雾气，会否就是那些在忘川之中徘徊不散的亡灵呢？ 这种想法让他打了个哆嗦，回头看看那个一直在安静地撑船的卡隆。而包括自己在内的“乘客”却都挤在另一头，仿佛是在刻意避开他似的。不，不是“仿佛”，苏凛很清楚，绝对没有谁会想要接近那个长毛怪一样的摆渡人，甚至想到自己刚才把金币放进了他的“手”里，苏凛都感到一股恶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金币……对了，说起来，关于那些金币，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苏凛从口袋里掏出剩余的两枚金币，准确来说，只是圆形的金板而已，上面没有印刻任何纹路。手里的两枚，加上刚才交给卡隆的四枚，总共有六枚金币，这是从一开始他就确认了好多遍的数目。然而不管怎么想，仍有些疑问在脑中盘旋不去。 明明自己这边一开始有七个人，为什么会只有六枚金币呢？ 总不可能说，九方九世书也想用什么“二桃杀三士”的计谋，让我们自己起内讧吧？七个人，正常来说就应该有七枚金币才对。或许是因为自己拿到金币的时候，已经出现了第一个死者田澪维？所以只需要六枚金币就可以了？但那么说的话，现在不在的方伊安和燕楠也不需要金币了啊，这不还是多出了两枚么？ 想不通。 另外，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苏凛回想着自己在五教二楼看到的那幅画，他还记得，最右边的画名上写的是“FailurePrediction”，直译过来也就是“失败的预言”。 没错，不仅仅是预言画，而且是“失败了的”。但是失败的是哪里呢？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应该都是确实发生了才对；有关于方伊安、燕楠和曾知好那部分还不明晰，但方伊安没有来，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从曾知好的口中也知道他确实曾和燕楠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这两部分的内容应该也没错。 余敏儿遇到那三个小鬼也是确实发生了的，虽然在桥上被自己救了下来，但那已经和画中的内容没有关系了，也说不上是“失败”。那么，也就只剩下最后，自己没来得及看的那部分了吧？ 那部分内容，会是什么呢？ 陷入沉思之中的苏凛，居然一时没有注意到，直到余敏儿轻轻捅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 靠岸了？！ 可不是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绵的水域已经结束了。小船停靠在岸边，卡隆静静地伫立在船的那一边，似乎在等待着他们上岸离去。 苏凛先一步跳下船去，脚底踩着坚实的地面，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实感。 这样就……结束了？ 尽管体感时间不过两个多小时，苏凛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似的。看看身边，余敏儿他们也都走下船来了。再回头看向那条小船，苏凛却差一点发出讶异的叫喊——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不管是小船，还是那个撑船人卡隆，全都从他的身后消失了。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忘川河面，生不起一丝波澜。 而这一岸，则也被浓雾缭绕包裹着，总觉得好像能听到从雾中传来的幽幽哭泣声。想到这里就是地狱的入口，难道是那些给不起浸口钱的亡灵在哭泣吗？苏凛把这令人不安的想法甩到脑后，对于余敏儿刚刚问出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他也只能用不确定的口吻回答： “唔……先往前走走看吧，我想。” 说着，他便先行迈动了脚步，穿进了浓雾之中。 …… 曾知好不过回头看一眼的工夫，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苏凛、余敏儿和Evalia都已经走进了前面的那片雾气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河边了！曾知好傻乎乎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慌张起来，尖叫一声“喂，等等我！”这便拔腿想要追上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异样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曾知好感觉到颈上一凉，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那是水声。 身后就是忘川河，水声原本是没什么异样可言的。但刚刚行船的时候，水面都没有掀起一朵浪花，没有声响传出，而在摆渡人离去之后的现在，曾知好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如果能够理智地想一想的话，曾知好绝对不会回头，他一定会马上大步流星地赶上前面的三人。但可惜的是，比起理智，还是瞬间的本能占了上风。曾知好的身体一僵，猛然转过身去。 发出声音的，就是他身后仅有几公分的忘川水面，而在那里，曾知好看到的是—— 暗红色的天空之下，苏凛曾经待过的那个“五教”的二楼。此时，那副预言之画还好端端地放在那里，而在长画的末端，苏凛没有看到的那个位置，画上所呈现的，则是这样的景象： 画上的第一个区域，一个男子蹲在河边的草丛之中，向着河面伸出了一只手，而同时，在水中，则有一个浑身苍白，头发如同水草一般的女人伸着另一只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看上去，男人是想要把女人从水中拉上来。 在第二个区域之中，同样是河岸，但却像是换了一个地方，岸上被浓雾所充斥着。男人的背影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而身后的河面上，一个女人从水下探出头来，默默注视着他离开的身影。 画面的名字是“Retribution”。 因果报应。 同时，也是名为“FailurePrediction”——失败的预言的最后一幅画面，恐怕也是，唯一预言失败了的画面。 是的，因果报应。当曾知好看到水面上浮现出的那张惨白的面孔时，他就已经回想起来了。回想起昨日的早晨，当他看到那个水中向他伸出一只手，喊着“救救我”的女人时，他因为害怕，而把那女人一脚踢开的事情…… 因果报应。 水中的女人嘴唇微动，那恶毒的眼神似乎在向他表达着什么，但是曾知好听不到。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一滑，然后—— “噗通”一声，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 苏凛看着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时间。 “23：54”。 他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头顶上是不见星月的夜空，但却并非是暗红色，而是见惯了的蓝黑色，恰好符合现在的时间。 忘川河在身旁几米远的地方，夜幕之下的它显得格外幽冷。苏凛面前的长桌上没有桌布，作为茶点的小蛋糕好端端地摆放在那里，红茶早已经凉透了。 苏凛站起身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片浓雾之中穿出的，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只是在盯着手中的手机——那似乎正是他在三点之前保持着的姿势。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身旁传来余敏儿和Evalia的呻吟声，她们也已经从地狱归来了吧？ 不仅是他们几个，下落不明的方伊安和燕楠，甚至还有已经死去的田澪维，这时也都呆坐在椅子上，彷如睡着了一般。只是当苏凛伸出手去，探着余敏儿身旁的燕楠鼻息时—— 没有。 手上的感觉空空落落的。毫无疑问，坐在这里的燕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是因为……魂魄没有归来的关系吗？ 苏凛收回手去，再次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二十三时五十五分了，距离结束时间还有五分钟！ “没时间了，喂，你们还有体力的吧？” 对着方才把眼睛睁开，好像还没有理解状况的余敏儿和Evalia，苏凛失态地吼叫起来。 “还有五分钟，赶紧给我跑起来！”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首先把椅子踢倒，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塔的方向窜了过去！ 如果是在精力充沛的情况下，五分钟内跑到学生会室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苏凛甚至相信自己只需要三分钟左右就可以做到。但现在却不可能，他足足花了将近四分钟才冲进塔的一层，现在的这里是亮着灯的，苏凛飞快地瞟了一眼中央的电梯，但它却停在三楼，指望它恐怕是来不及了。苏凛飞快地跳上楼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着五楼的学生会室奔跑着！ 身后传来同样急促的脚步声，看来余敏儿和Evalia跟上来了。 二楼、三楼、四楼，最后是—— 在等在门里的几人或欣喜或安心的注视之下，苏凛一头扎进了学生会室的大门！ 这段长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对于早已疲倦不堪的苏凛来说，却是几乎透支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转头看向门口，紧随他身后的是余敏儿，她看上去也是完全脱力了，但还保留着最后一份矜持，找了一把椅子才坐下去。而在门外，Evalia已经在楼梯上露头了，还有最后十秒钟，来得及进来的！ Evalia自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喜悦的笑容。苏凛眼看着她就要穿过那道门扉，但就在那一刹那间，她的表情却凝固住了，紧接着，还不等苏凛反应过来，Evalia便“扑通”一声摔倒在门前！ “诶？！” 在场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就连Evalia自己，仿佛都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苏凛赶紧朝着她伸出手去，但是，那只手却僵在了半空之中。 因为Evalia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回头看着自己的脚边。伴随着她的视线，苏凛也把目光投注了过去，而在他的眼中，那里映出的景象是—— 一双手，一双毫无血色的手，一双扭曲着的手，从楼梯下方伸了下来，正紧紧地抓住她的脚踝！ Evalia感受着那脚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她突然想到了，在树林之中的时候，由于自己绊了那一跤，使得那个可怖的女鬼追上了自己。但在之后苏凛到来的时候，那个抓住她脚腕的鬼魂却消失了！ 不，其实不是那样的。 那个鬼魂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只不过，隐藏了起来而已。 而现在，它给了自己最为致命的一击！ Evalia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向后拖动起来！她直到这时才发出尖声的叫喊，“不要！放开！救救我！”不知是在恳求身后的鬼魂，还是身前的苏凛等人。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钟表的秒针指向了十二点整，一刹那间，Evalia的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色显得有些呆滞，但是，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艾、艾娃？” 苏凛站在门口，颤抖着看向距离他只有几步远的那个女孩。 Evalia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像只猫儿一样，轻巧地爬上了楼梯的栏杆。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迅速，但是，苏凛的大脑却已经将那一幕中的信息提取出来，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不，或许应该说是，九方九世书命令她去做什么了！ “艾——” 在苏凛把那一声从牙缝中挤出来之前，Evalia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里。 恍如一阵风吹过，几秒钟后，塔的最底层传来沉闷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