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节 摄影师的末路
黑夜降临了，但是没人说得清它是从哪一时刻起来到的。“白天”与“夜晚”的交界处在哪里呢？或许夕阳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那一瞬起，它们就已经完成了转换。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即便夕阳完全落下，天空的光辉也并不会在那时消弭，还要等上一段时间。那么，这段时间又该怎么称呼呢？ 他站在窗口，思索着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商业街上那些万圣节的装饰终于完全撤去了，除了少数商店的门口还有南瓜贴纸和促销海报之外，人行道上的展板却是早已经收拾起来了。西方的鬼节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感。相比起来，自己的巡夜工作说不定还更“可怕”一些。 桌上的台灯还开着，映照着桌面附近的一切。在光芒之中，他看到了自己几小时前刚刚从照相馆取出来的那一袋照片。这两天他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快门，也只有昨天巡夜的时候一时兴起拍下了不少公司里的场景。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拿起袋子，取出里面的照片，摊在桌上一张张看了起来。 其实现在已经到了巡夜的时候，但是……他觉得稍微拖一下时间也无妨。 说白了，他还是有些心虚。前夜和昨夜，旁边的技术部都有人在加班，只要想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的走廊里溜达，他的心绪就能够稍微平静一下，不会感觉到那么恐慌。说到底，世上没有几个人是对于黑暗完全没有一丁点恐惧心理的，即便提着手电筒，一个人走在暗处也难免会觉得毛骨悚然。有些人走夜路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但是回过头去的时候，后面却又什么都没有，有些人被凉风一吹就会胆战心惊，这都是害怕黑暗的表现。 别以为男人就都是勇敢的，几乎每个人都有黑暗恐惧症。当然，有些人会格外严重一些，比如《心灵杀手》中的主角妻子爱丽丝，只要遇到一点黑暗就会尖叫。“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惧是在哪一种层次，只是转头看着台灯无法照到的地方，那幽深的黑暗就仿佛是噬人的怪物一样，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照片共有二十多张，借着闪光灯，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把每一个角落都清楚地拍摄下来。连门牌都拍得清清楚楚，这一张是财务室，然后是何总的办公室，人事部的那扇小门，中间走廊的玻璃墙，每一处都在照片上清晰地展现出来。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样的照片当然体现不出什么水准，但对于他来说，欣赏自己的“作品”还是一件蛮开心的事情。 末尾的两张是在南厕所的门口拍的，毕竟那里面发生过自杀事件，他还是没有胆子在大半夜进去拍照。便只在门口拍摄了一张，然后就匆匆离开—— 嗯？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一张……没错啊，自己昨天在南厕所门口，应该只拍摄了一张照片才对。但是现在他的手上，却分明有两张南厕所的照片，拍摄角度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是仅凭着那个洗手台也能够认出来了。 难道是当时多按了两下快门？ 他有些疑惑，但想来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了。 现在的公司里面，除了他以外，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又磨蹭了一会儿，直到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才终于站起身来，提起手电筒朝着外面走去。本来还想把EOS拿上，今天也再拍几张照片的。但是开机一看，电量却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他拍拍脑袋，这才想起，因为昨天的拍摄，本来就把电量消耗得差不多了。早晨下班的时候，他又把相机交给照相馆去冲洗照片，自然是没能充电。现在剩这一丁点电量，只怕最多拍两张照片就会消耗完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得安慰自己——算了，反正不管再怎么拍，这个公司的夜间景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今日就姑且放弃了吧。 大功率手电筒提在手里，他步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不知怎么，今日的空气似乎格外阴冷，比起前面两天都更加瘆人得多。他用一只手紧了紧衣领，却仍然无法阻挡那些阴气，即便是皮外套也完全无法阻隔那份凉意，只能任由这些冷空气透过衣物纤维中的缝隙向里钻去，甚至连皮肤的细胞都能穿透，寒入骨髓！ 不仅如此，明明在电闸拉下之前，大功率手电筒都应该一直处于充电状态，电量早应该满了。但是这时候，手电筒射出的光芒却显得昏黄无比。他明明都已经把亮度旋钮调到最大了，但在昨天还能一路射到走廊尽头的光芒，现在却只能照到身前几米的位置了。 坏掉了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今天独自一人，害怕这黑暗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他无法分辨，即便心头发慌，他也只能忍受着，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 还好，黑暗终究也只是黑暗而已，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由于他今天没有停下拍照，而且还因为害怕，想要早一点结束巡夜，特意加快了脚步，反倒比前两天更快走完一圈。经过资料室的时候，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里面并没有任何脚步声传出来。 被这两天的事件搞得神经都有些过敏了…… 他有些好笑地耸了耸肩。OK，今天的第一次巡夜到此结束。 手电筒往前照着，前面那扇开着的门就是技术部，而旁边同样在拐角的屋子就是员工休息室。自己可以在里面歇上四个小时，然后再去进行第二次巡夜。这一圈逛下来之后，他意外地发现，其实战胜黑暗也并不困难。已经通过了一次，自然也就能进行第二次。 他的一只脚踏入了员工休息室，然后—— 诶？！ 他突然回过头来，用有些意外的眼光看向侧后方。同时，手电筒的光芒也照了过去。那是技术部的门口，今天应该没有人加班的，但是—— 门是开着的？ 他疑惑地看着那道没有关紧的门缝，是员工走的时候忘记锁门了吗？不，等等……自己刚刚开始巡夜出门的时候，记得这扇门应该是关上的才对吧？ 是我记错了？ 抱持着这样的怀疑，他后退了一步，伸手打算把技术部的门关上，但是—— 透过那道门缝，他似乎看到里面有光线透了出来！ “嗯？” 喉头一没有忍住，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尽管只是小小的闷哼，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之中却显得格外清晰。但他没有在意，比起那个，眼前的技术部里面，明明应该没有人在的，却为什么会有亮光传出呢？ “谁在里面？” 他试探着问道，但是房间里面却并没有传出回答声。他右手拿着手电，然后伸出左手，轻轻把门推开。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但技术部的这扇门，在推开的时候居然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极了恐怖片里面探索某个古旧房屋时开门的音效。他只觉得脊背发寒，迅速把手电筒对准了屋子里面。 发出光芒的，似乎是正对着门的一台电脑，很可能是谁离开的时候没有关掉。他叹息一声，走进房间里去，那台计算机上面还有一个窗口程序正在运行着。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随意浪费公司的电力可不是一个正经员工应该做的事情。这么想着，他伸手挪动了一下鼠标，想要把电脑关上。 “关机”。 按下那个红色按键之后，他便松了手，想要从电脑前退开。但是，目视着面前的电脑，他却发现，它居然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卡了吗？ 他再一次挪动鼠标，点下“关机”键。但电脑屏幕却仍然毫无变化……“关机”、“关机”、“关机”，连续按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伸手便点向了下面主机箱的电源。管它的，干脆暴力关闭算了！ 但是，就在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按钮的前一瞬，他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手臂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发现了—— 公司里的电闸已经拉下来了。正常来说，除了像充电台灯那种不用直接供电也能够运行的电器以外，其它东西都应该已经停止工作了才对！但是……面前的这台电脑又不是林维工作时使用的笔记本，而是一台必须插上插销使用交流供电的台式机！它怎么可能在没电的时候运作呢？！ 一股寒意从脚底飞快地上升，一路窜到了他的头顶！ 他直起身体，看着面前的显示屏。 黑暗之中，显示器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桌面上打开着的窗口，仿佛散发着某种恶意…… 不，不对，那真的是窗口吗？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那个，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张人的脸孔啊！ 但是，人的脸孔又怎么会发光呢？ 他的视线微微转动，看到了角落的位置。 在那里，一根香烟的火光映照着，将林维那张死不瞑目的僵硬面目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思绪到达这个念想末端的瞬间，他的手指一松，原本提着的手电“咔哒”一声摔在地上。闪动了两下，蓦然熄灭了。房间之中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完全的黑暗，彻底的黑暗，明明应该还有那一点烟头的火光，但是在他看来，就连那份光芒也只是黑暗嘲讽的化身而已！ 他的身体顿在了那里，不是没法动弹，而是他根本没想到要动！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那种超现实的情景就是黑暗的真正面貌吗？如今，在那片无光的世界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他终于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 直到发现，那张面孔似乎在朝着他靠近过来，他的大脑中才蓦然浮现出一个最重要的字眼—— “逃！” 想到这个字的一瞬间，他用平生最快地速度转身向着门口跑去！尽管无法理解，尽管难以接受，但他却明白这一定是此刻最理智的选择。不仅如此，他在出门的一瞬间便将身后技术部的门关闭，但是紧接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糊涂，居然没有朝向电梯那边逃跑，反而是慌不择路地窜进了近在眼前的员工休息室！台灯的光芒还在桌上散发着，他的相机和笔记本也好好地放在那里，但他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它们了！他迅速冲进屋里，回身把门锁上，然后左右看看，咬着牙向窗口奔去！ 能跑得了吗？ 他拉开窗户，探着身体往下面一看，商业街中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街道上也不再留存有一丝光芒。而他探身的动作却把窗边的石膏像撞掉了一个，从十层高楼上摔了下去，毫无意外地伴随着“咔嚓”一声变成了碎片！他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从这里根本没可能逃命啊！ 还是从外面—— 但是，已经晚了！ 他刚刚想转过身去，就只听见外面一声门响，是技术部的门已经被打开了！紧接着，“咔哒咔哒”……员工休息室的门锁摇晃起来！ 求生的希望已然灭绝，他的眼中再无一丝神采。不仅希望，就连恐惧也没有剩下，仅仅只是一片沉寂的死意而已。 或许，还有最后的一丝迷惑？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碰上这种事呢？ “咔哒”一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