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节 黑色传承（二）
辰承海并不只有一位夫人，准确来说，是并不只有一个女人。老婆帮他生了两个儿子，辰兴龙和辰腾龙。而辰志龙的母亲温怡，非要解释她的身份的话，也就算是辰承海包*养的外室吧。如果不是生出了辰志龙这么一个男孩，她也就只是众多被黑帮老大用过就随手一丢的女子之一而已。但或许，那样还能够好过一些…… 辰志龙在母亲的墓前呆呆地站立着。 辰志龙十岁的时候，大哥辰兴龙已经二十多，二哥辰腾龙也有十八了。当年靠“狠”字打天下发家的辰承海，似乎认为对于后代的教育也正该如此，他要锻炼出一个足够强大的接班人，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的“事业”传承下去。事实上，就辰志龙后来的了解，大哥和二哥在逐步接管父亲“生意”的同时，他们之间也曾经爆发过不少斗争。虽然残酷，但这就是辰承海给他们定下的规矩。原本这种事情是和辰志龙没有关系的，他太小了，又只是一个“私生子”，谁会把他也算上呢？虽然对于父亲的正妻——他叫做“大姨”的那个女人——和两位哥哥来说，自己和母亲应该是相当碍眼的存在，但也并没有到非除去不可的地步。 母亲温怡也明白这些，但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她应该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吧。 温怡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女人，尽管成为了**大哥的“小三”，但在她的潜意识中，对于孩子的未来期望仍然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她希望辰志龙可以好好学习，考上一所满意的大学，将来找一份好的工作，只要辰承海能稍微帮衬一下，辰志龙就可以拥有一份衣食无忧的职位。她对于孩子的教育很是上心，而辰志龙的好学与聪颖也让人十分满意，四年级的时候，他就代表小学去参加省级奥数比赛，并且从一群六年级大孩子的手中夺下了冠军。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想必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吧？然而，努力过头的结果，或许正是他悲剧的起源。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获得了这样的成绩，辰承海心中也很满意。当天他受邀参加一个上层名流的聚会，便将小辰志龙打扮一下，一起带了过去，逢人便夸耀一番。而辰志龙或许天生就有应对这种场合的才能。他的表现彬彬有礼，大方得体，也深得许多人的喜爱。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玩笑般地对辰承海说道：“你们辰家后继有人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值海龙组转型最关键的阶段，组里的众人意见不一。辰承海此时不仅是**领袖，在明面上也是连锁企业的董事长，几乎掌控着整个西南地区的生意。大部分人都认为海龙组应该趁此全面洗白，把**上的东西抛掉，毕竟有能做正经生意的机会，谁愿意去混社会啊？辰承海也正在为此拿不定主意。他想要努力培养两个大儿子的本领，不管是做生意还是交际方面的，但却并没有成功，辰兴龙和辰腾龙似乎只对黑社会相关的“营生”有些兴趣，而让他们“放手去做”的结果就是险些毁了海龙组的几桩大生意。而就在辰承海苦恼着的时候，辰志龙，这个仅仅十岁大的小孩子，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天资聪颖，活泼开朗的孩子原本就很容易受到大家的喜爱，而辰承海带他去参加上流聚会又给了很多人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们以为辰承海有意培养这个少年成为老子的接班人。虽然孩子还小了一些，但年龄不是问题，看辰承海的身体，完全可以再撑十多年。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辰志龙能够在商业方面也展现去超过他两个大哥的卓越天分的话，那么这个位置应该就非他莫属了。 直到这个时候，辰志龙对于自己引发的一切其实都还一无所知。 再怎么说还有十年呢，而且其实有很多人还在持观望态度，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一样。但是，心狠手辣的大哥辰兴龙却不这么认为。这件事让他感受到了威胁的意味，他也毫不怀疑，如果辰志龙真的成长起来，那么自己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一个私生子在即位之后对他们兄弟俩和母亲会是一种什么态度？多看看狗血电视剧就会明白了。有人可能会说，“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但刘邦当初还不过是个混混呢，如果项羽早在那时就看出这家伙的威胁，一巴掌把他拍死，还会有后来的四面楚歌吗？ 当断即断！ 哪怕只是一点苗头，也要尽力将其抹杀！ 而且，这个时候的辰志龙一家，母亲的身份卑微，辰志龙和meimei辰婉同样都是不成气候的小家伙，就好像封建时代，有几人会把庶出的子女放在眼里呢？至于辰志龙未来可能会有怎样的发展——别逗了，那种说不准的事情，谁会把赌注押在那上头？这就好像有人画了一幅画，说有这个草稿图，我可以在十年之后造出一艘行星际飞船，这种时候就算有个傻瓜点上火柴把那幅画烧掉，也没有几个人会责怪他的吧？ 杀掉他们，就像是打死路边一条狗一样，起不了什么波澜。 于是辰兴龙动手了，很可能还是和辰腾龙商量过的。所有的这些事情，辰志龙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在母亲死后的几天里，他才利用自己天才般的大脑逐渐想通。以前之所以不了解，只是因为没有注意过，而一旦开始吸取这方面的信息，他过人的思考才能便逐渐显现出来。 事发之后，父亲很快就得知了。理所当然，连辰志龙都能很快想明白的事情，父亲不可能不明白。但他却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辰志龙甚至都没有听说他对大哥斥责过几句。或许是他放出去的权力太多，已经无法管束辰兴龙了；也或许，母亲温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而已，死掉也就死掉了，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他似乎做了限制，绝不准许再有人对自己下杀手。对于辰志龙来说，那就是父亲对他唯一的保护措施了。 三个多月过去了，今天是母亲的“百日”。辰志龙来到墓园，在母亲的坟前放上一束百合。母亲的墓前落满了尘土，是的，除了他以外，不会有谁来看她。不过这样也好，母亲一直都喜欢安静。辰志龙咬着嘴唇，眼睛里有些东西溢了出来，但他要控制着自己不哭出来。这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当他说话的时候，又无法抑制地哽咽了。 “mama……呜……对不起……” 辰志龙在恨，不仅仅是恨辰兴龙，恨父亲，更恨自己，他恨得发狂！如果不是他这个傻瓜，听信了大哥的话，要求出去兜风，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自己可以多一些警戒，如果自己那时听从了mama的话好好去做作业，或许……如果…… 心理医生对他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孩子。”他的眼中满载着同情，但那骗不了辰志龙。他知道对方是在胡扯。面对那张伪装出来的悲伤面孔，他只想问一句：你能理解？你真的明白吗？你懂得被同父异母的兄弟杀掉了自己的母亲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没人会明白的！ 母亲温怡也是个傻女人，为了不让辰志龙参与到那些事情之中，她从未和他讲过这些。因此在辰志龙的印象之中，对于两个长兄虽然不如跟meimei亲近，但却也十分尊重。甚至对于那位极少谋面的“大姨”，他也并无多少恶感。因此在接受了大哥的邀请之后，他才会毫无怀疑，兴冲冲地请求mama。而温怡对**出身的大哥也十分畏惧，不敢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作为母亲的直觉让她明白，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最终，她只能要求同去，或许她以为，自己在身边的话，辰兴龙就不敢对儿子下手了吧？ 是我害死了mama。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呜……” 辰志龙在抹着眼泪，但是，一道阴影却站到了他的身后。不用回头，那苍老的声音显示着来人的身份，是一直照顾着他们的牛管家。他一直对于母亲忠心耿耿，而现在，他对抽噎着的小辰志龙说道： “小少爷，别哭了，不然你看，小小姐也要哭了。” 牛管家的一只手，牵着辰志龙的小meimei辰婉，她迷茫地睁着看不见的大眼睛，只能用耳朵听他们的交谈声。 “牛伯伯……都是因为我……”辰志龙边哭便说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mama就不会……” 牛管家叹了口气。 “小少爷，你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哭了。” 辰志龙瞪起眼睛，疑惑地看着牛管家。在夕阳的衬托下，他的身体仿佛笼罩上了一圈光芒。这位老人用那双隐藏在白发皱纹之中的深邃目光凝视着辰志龙，他的嘴唇张开，轻声说道： “夫人在的时候，你可以依靠夫人。但是现在她不在了，你还能依靠谁呢？老头子我也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就算有我照顾你们，还能照顾多长时间？哪怕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小小姐又怎么办？她才五岁，你说她能够依靠谁？” 辰志龙转头看向自己年仅五岁的小meimei，辰婉仍旧是满脸迷茫。 “我……” “你需要做出选择了，小少爷。”牛管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的吧？” 是的，辰志龙心里清楚，他当然是明白的。尽管父亲下了限制令，自己和meimei暂时是安全的，但是这样的“安全”又能维持多久呢？要么，自己从此以后不再显露出任何过人的地方，安安心心地当一头猪，这样就不会让大哥二哥感觉到威胁，或许他们会放过自己。当然，也仅仅是“或许”而已，如果哪天他们看自己不顺眼了，照样是想宰就宰，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要么，自己利用这段安全期成长起来，展现出可以接管父亲地位的能力，夺取他们的权力！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获得“安全”，才能够保护好meimei，才能够……为母亲报仇雪恨！ 辰志龙喘起了粗气。 “小少爷……” “不用说了，牛伯伯，我明白的。”辰志龙扬起了一只手，“你说得对，说得对。小婉只能依靠我，而我，也只能依靠自己，所以我，没有再伤感自责下去的余地！” 一百天，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十岁的少年终于体悟到了这个道理。老人沉默着，最终只能点了点头。看着不断喘着气的小少爷，他知道这份责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困难了些，但他也相信，小少爷终究会理解自己要去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辰志龙想着。 有人欢笑，就会有人哭泣；有人出生，就会有人死去；有人被奖赏，就会有人受到惩罚……有人得到，就意味着有人要失去！ 而他，现在要去做得到的那个人！ 他得到了，也就意味着两位兄长的失去，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要夺走他们的金钱、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权力和手段，所有属于他们的一切！而要做到这些，他就必须坚强起来，依靠自己走下去！ 辰志龙突然抱紧了meimei，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他的抽泣并没有停止，反而突然开始放声大哭起来！不知是被哥哥吓到还是为他的悲哀所感染，辰婉也呜呜地流着眼泪。牛管家在一旁看着这对兄妹，他既没有劝阻，也没有回避。三人站在那片晚星袭来的夜空之下，墓园之中，只有哭声回荡，如丝如缕。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辰志龙边哭便想着。 是的，十年以来，那是他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