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节 四楼与三楼
状元小区四号楼的单元楼管理员看上去已有六十多岁了，严重谢顶使得他的脑壳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颇具喜感的光弧，真如蔡明当年所说的一样，“锃光瓦亮”，仅有周围的一圈儿带着些白发，就仿佛是戴了一条白色的护额。老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这一行几人，其中站在后面的一个家伙还扛着摄像机，他一时没能搞清楚这阵仗是怎么个情况，不由得迟疑着问道： “干、干什么的你们这是？” 夏薇薇稍稍鞠了一躬，说道： “您好大爷，我们是CFI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针对近期在这条街道上发生的怪异事件，我们想来了解一下情况。您之前也听到了吧？在街道上响起的女人的哭声，请问您是否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呢？” 她说得中规中矩，虽然不是主持人，但毕竟一直跟在白乐优后面，这两句还是脱口就来的。不仅是她，换了邓远、吉友或者龚本辉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上也不会出多大差池。吉友拍摄得比之前正式拍节目时还认真，邓远瞥了他一眼，知道这货一直都对夏薇薇有些意思。 “听是听见了……这个，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吧？不就是哭吗？谁这辈子还没哭过个一回两回的？我不知道，前两天有人哭的时候我也出去看过，没看见什么人……” 老头子有些犹疑，说话含含糊糊的，似乎是怕万一说错了什么，回头让他们给录到节目里面去，领导会怪罪下来找他麻烦。 “是……这样啊……那么，请问一下，这幢单元楼里面的住户，您都熟悉吗？” 夏薇薇心知就算多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于是紧接着换了别的问题。 “干嘛？”老头子警惕起来，“住户的信息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们，这个我们上头有规定的。” “啊，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夏薇薇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呢，只是接下来要去上面采访一下那个人，所以想提前了解一下她的喜好，待会儿说话的时候也方便些。您放心，关于与您的谈话我们也不会录到节目里面去，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她向后一摆手，吉友会意地把摄像机镜头转往别处。老头子狐疑地扫了那机器两眼，试探着问道： “您们想问谁？” 夏薇薇趴到窗口，轻声说道： “404号房的住户，请问您熟悉吗？” “404？哦，那个叫庄璐的……”老头眯起眼睛，“说不上熟，也就是认识。她不是画画的吗？跟你们调查那个哭声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会是怀疑她吧？” “没有没有……”夏薇薇摇头，“她是个画家？她是不是特爱喝酒？” “那还带说？”老头子撇了撇嘴，“一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喝成那个样儿，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天晌午头才起来，一起来就拿啤酒，没酒了就叫人往家里成箱成箱的送。要么搁外边儿喝一夜才回来。我说了她两回，不听，还说我多管闲事儿。说她喝酒那叫什么‘寻找灵感’，灵他娘了个感！人家李太白是一喝酒就能做出好诗来，她行吗？我到现在不知道她画出什么名气来了。喝多了还上吐下泻的，上一回撒酒疯从楼梯扶手缝那往楼下吐，一路淋到一楼，弄得那个恶心哟！我还不好跟她个醉女人较劲儿，后来要不是她酒醒了花钱找人来帮我打扫，我非得起诉她不可！” 看上去这位大爷对那个404室那个名叫庄璐的女画家怨气颇深。尽管仅有刚才一面的接触，可夏薇薇等几人竟是很有同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酗酒、坏脾气，虽然不知道这两者相互之间有无影响，但仅凭这样的关键词，就很难让人对它们所描述的女人生出什么好感。哪怕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给人的印象分也会在这两个因素的影响下跌到谷底，更何况夏薇薇也没法想象这三个形容该怎样才能排列到一起去。 单元楼管理员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口沫横飞，有不少都喷到了夏薇薇白净的脸蛋儿上。她强忍着不要露出恶心的表情，悄悄用面巾纸擦了擦，然后打断大爷义愤填膺的叙述，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哦对了，您知不知道她有喜欢在阳台上梳头的癖好呢？” “梳头？搁阳台上？”老头瞥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进过她家。我也不是她老爹，她梳头又不会给我看见。” “哦，这样啊……那这一个星期里面，她有过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夏薇薇似乎是非要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老人想了想，却只是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没发现。照样该喝的喝，天天见她都是一副醉样，我也懒得搭理她。” 夏薇薇没话说了。从这番对话来看，虽然那个女人并不讨喜，但也并不像是什么鬼怪。女鬼还会喝酒吗？除非是有个鬼魂附到了她的身上？但是仅凭之前看到的，也不能证明…… “哎，大爷。”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着的邓远突然开口了。 “那个……三楼的住户有没有哪一家比较奇怪的呢？” “三楼？” 不仅是管理员老头，剩下的几人也都用一脸迷茫的表情看着邓远，不知道他突然这么提出是什么意思。 “对，三楼。”邓远回想起之前在三楼门洞前曾感受到的那种令他迷惑而又胆战心惊的恐惧感，下意识点了点头，说道，“比方说……304的住户，之类的……” 龚本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可管理员大爷想了一想，却是答道： “哦，你这么一说，的确304的小康那一对儿最近好像……有点儿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邓远敏锐地重复了一遍。他上前一步把夏薇薇挤开，守在窗口用炯炯的目光和老头对视着，“那一户住的是什么人？‘不正常’是说什么情况呢？” “嗯，这个嘛……” 老人被邓远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道： “那一户住的是一对儿，挺年轻的，也就跟你差不多大。男的叫康宇，没有个正经工作，在对面旅馆下面那摆摊卖点儿小东西；女的叫邹宁宁，在商业街一家铺子里上班，据说收入挺高，人也长得挺漂亮的，人家认识的都说他们不般配，不过他们自己感情倒是挺好，以前天天拉着手一块儿进出，也挺有礼貌的，回回见我都喊声大爷。两人都是踏实性子，尤其女的特别勤快，不过可能有点儿洁癖，我听说一天至少要打扫一遍房间，然后洗一回澡，天天不间断。但是啊……” “但是？” “嗯……”大爷叹了口气，“可能交际方面不太好吧。搬这来两年多了，几乎没见有什么亲戚朋友来找过他们，好像就有一个朋友，是对面旅馆里工作的一个小伙子，每星期都往这里跑几趟看看他们。现在又变成那样……恐怕就更没人愿意跟他们来往了吧？” “那样？那样是什么意思？” 邓远心里着急。这大爷说话能不能不要吊人胃口啊？ “小伙子你别急啊……”大爷白了他一眼，嘴上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谁知道怎么了呢？这一个星期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阴沉沉冷冰冰的，也不爱说话了，跟他搭话也不理。脸色蜡黄蜡黄的，还成天戴着副墨镜。他女朋友……奇了怪了，好像从一星期前就没见着人了。问他他也不说，我寻思着不会是两个人吵架把女的给气走了吧？现在他这个样，就跟丢魂儿了似的，连他那唯一一个朋友也不来找他了，就上星期五最后来了一趟，可能也叫他那副死样子给气着了，这几天就再没来过。” “……是这样。” 邓远低下头来，他的目光中有什么在闪烁着，仿佛已经想通了某个关键。他最后朝着管理员大爷一鞠躬，说声“谢谢”，这就退到了一边。窗口拉下，夏薇薇等几人一个个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还是扛着摄像机的吉友最先开了口： “怎么回事儿啊？什么304……你跟那老头打听那些到底什么意思？” 邓远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着到底该怎么表达。他们几人站在一楼的走廊上，周围的每一扇门似乎都成了观众，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表演。昏暗的灯光之下，邓远感觉有些烦躁了，他再一次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节目组的队伍，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但是他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儿。看着每一个人或怀疑或不解的目光，龚本辉这胖子似乎又忍不住想要开口了。 “喂，抬头看看，这一层是没有门牌的，甚至连门洞都没有。进了楼洞口过了管理室就是楼梯，发现了么？” 邓远终于抬起头来，用悠然的语气说道。 “嗯？” 剩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睛中不约而同流露出诧异的光芒。 “那又怎样？”胖子终于出声了，“一楼嘛，就算不安楼牌，谁都知道是一楼啊。” “一楼？”邓远嗤笑一声，却是摇了摇头，他说道，“不是哦，不是一楼。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第一次上楼的时候，进到那片灯光坏掉的地方，当时小优问是几楼，薇薇你是怎么回答的？” “呃？”夏薇薇一愣，“我说三楼啊……” “你当时的原话我记不清了，但大致是这么说的吧？你说我们总共上了六段楼梯，所以应该是三楼。” 夏薇薇迷茫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呃？！” 吉友把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间反应过来了。 “看吧，这种小学数学的问题其实根本不用想的。”邓远一摊手，“上了六段楼梯怎么可能会是三楼？正常应该是上到四楼了才对。但是我们再往上一层，灯光再一次亮起的时候，门洞上挂着的楼牌号才显示是四楼。这是怎么回事呢？你们再看一下这条走廊。” 他展开手臂，指着四周那些冰冷的门户，轻声说道：“看到了么？不觉得这一排走廊上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小了一些吗？这里根本就不是一楼，而是单元楼住户们的储藏室！而我们实际到达的四楼……” “那里应该算是……第五层吗？”吉友喃喃自语，“也就是说……我们当时在旅馆看到那个阳台上的女人是在‘四楼’，但实际上是把这一层也算进去了。那么那个‘四楼’应该就是……” “没错，应该是三楼才对。”邓远冷冷地说道，“我们跟着小优一路往上，而小优大概是只去看楼牌号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多出了一层这么回事。既然三楼才是我们应该找的楼层，再加上老九通过那棵大槐树判定的位置，也就是404房间正下方的304。” 那个房间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啊？！”夏薇薇突然惊叫一声，她说道，“那……难怪那个大爷说，最近有一星期都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了。难道说那个女人……就是这些天总在晚上发出哭声的那个女鬼？！” “十有八九……”龚胖子咂了咂嘴，随后问道，“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已经知道了，过去调查吗？” “哪有那么容易？”邓远白他一眼，“你也不想想，那一个房间是两人住的，女的死了，但是男的除了表现怪异之外，却什么事都没做，既没有报警，也没有给女人办葬礼，你觉得这是为什么？难道说朝夕相处的女人死掉了他都没发现吗？除非——” “除非，他知道那个女人的死亡，却并不能声张——或许杀掉那个女人的就是他自己！” 吉友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邓远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大远你好厉害啊！”夏薇薇合起双手看着邓远，两只眼睛里都闪出星星来了。 邓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事实上他更想要收到另外一人的表扬，但是—— 他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着面前几人的队伍，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见鬼，他怎么早没发现呢？！自从离开三楼的那片黑暗之后，他们的队伍之中就少了一个人啊！ “喂……” 邓远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你们……你们谁看见小优了？小优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