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节 无用的护身符
苏凛一手捏着那个纸包，缓缓将双臂举起。他听得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身后那个轻巧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树叶似乎在这一刻全都停止了动作，每一片叶子上都长了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两人。但比起这些幻想中的山精野怪，真正的危险却只来源于背后。苏凛心中存在着一个可能性，只是为了验证，他需要先把命留着。 那个人紧贴在他身后，踮起脚尖从他的右手中夺走了纸包。 那一瞬间苏凛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不会死掉了。 当然，劫后余生的喜悦心情是一丁点没有，一身冷汗几乎要被愤怒的火焰全部蒸发，苏凛咬着牙哼哼地说道： “我说时大小姐，我的表现怎么样？差不多也该让我把手放下了吧？” “唔嗯？！” 发出谈不上可爱的惊疑叫声，少女蹦蹦跳跳地站到了苏凛面前：“切，我还以为装得挺像呢……”她说着，又露出很感兴趣的兴奋表情，连声问道：“呐呐，怎么发现的？我的声音很容易听出来吗？” “不是声音。”苏凛放下手臂，摇了摇头，“女孩子刻意把声音压粗一些的话确实很像男人，我刚才一瞬间还真以为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破绽还是挺多的。” “哪里啊？”时莉莉嘟起嘴来，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好奇心。 “第一是语言，如果真打算威胁的话，至少威胁的话语应该选择对方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才对，否则万一我听不懂傻乎乎回过头来怎么办？而且，别忘了萨丁岛可是国际度假胜地，到这里来休闲的人哪国哪地都有吧？世界上黑色头发的人那么多，哪怕看到发色也没法确定国籍。所以一般来说，首选应该是英语，毕竟肯出国旅游的家伙，多少都懂得一点基本英语。可是，你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却是中文，地道的中文。” “所以……”时莉莉顺着他说道，“要么，我认识你，可以断定你是个中国人；要么，就是我的母语是中文，所以下意识说出来了？” “正解。”苏凛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还对这个恶作剧的少女有些生气，在看到她这副乖巧的样子之后，反而无法发作了，是否自己也对于可以展示一点浅薄的推理才能有些自傲呢？ 他接着说道：“还有第二，刚才我在上面公路往下看的时候，曾经瞥见你一眼，所以才打算下来找你的。综合这两点的话，算是有五分把握了吧。不过还是不能轻举妄动，毕竟……” 他顿了顿。这里是时天允出过事故的地方，考虑到谋杀的可能性，也许真有什么危险也说不定。但他没有说出口，即便如此，时莉莉也该察觉到了。 “还有最后确认的一点，是在我举手让你取走纸包的时候。” “嗯？”时莉莉回想一下，“那时候我没有说话啊。” “是没有，不过能够作为证据的又不只有语言。”苏凛说，“没注意到吗？我刻意让手臂前倾一个角度，让纸包保持在我的视线之内，这样一来你取纸包的时候，胳膊就一定会暴露在我的眼前。你穿的衣服还是前天晚上那套吧？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大小姐一定是一天一身穿过就扔呢。” “哪有那么奢侈。”时莉莉白了他一眼，“真无聊，跟爱理性分析的人这么玩最没劲了。” “你真好意思说啊？！” 时莉莉没理他，她今天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蛮成熟妩媚的发式。一根辫子都没有扎，披肩长发斜斜垂落下来，前额留着比苏凛稍长的刘海，有微风吹起的时候，那发丝便一并飘扬着。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突然又问道，“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嗯……难道是来看看我哥哥？可你走的方向不对啊。啊，你那是什么表情？总不会……” 她调皮地坏笑起来： “——迷路了吧？” 苏凛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没听到这个问题。 “那既然看到我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时莉莉喋喋不休地问着。 “也有看错的可能性，如果你实际上还在休息的话，打扰你不太好吧？”苏凛给自己找着理由。 “哼，是吗？”时莉莉耸了耸肩，顺手拿出自己的手机，“那为什么不用手机上的指南针工具？现在的智能手机一般都会配备的吧？” 呃……因为忘了，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因为……比较费电，万一在电量用完之前没走出去的话，就连打电话求救都做不到了……”苏凛磕磕巴巴地说道。他才刚刚被评为“爱理性分析的人”，如果把真实答案说出来的话，可以想见时莉莉脸上会变成怎样的打趣表情。 为了转移话题，他急忙说道： “哦，说起来……你换手机了啊，我记得上个暑假最后见你的时候，用的不是那部粉红色的吗？” “那个啊，在那之后没多久，被摔坏了。二叔总是笨手笨脚的，明明在生意上那么精明，一旦放松下来总是会碰翻什么东西，他的手机刚好没电了，借用我的打了个电话，结果就不小心从阳台上掉下去了，当场——‘砰’！‘啪’！没办法啦，只好让他赔我一部。所以前天不是问你要新的号码吗？可不是我奢侈哦！” 她如此强调着。 苏凛漫不经心地应着，已经成功把话题从令他尴尬的迷路事件上移开，之后说些什么都无所谓了。当然也可以效仿时莉莉，问问她到这里来的原因，不过那种事情想也知道，肯定又是和昨晚一样，在做些傻瓜式的“调查”。 这么想着的同时，苏凛一眼瞄到了她手中的那个纸包，刚刚从自己手里抢走的物件。 “话说起来，那个是……”他伸手指了过去。时莉莉蹙起了秀气的双眉，显然有些不愿意苏凛提出这个话题，苏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次转移话题的时候，时莉莉叹了口气，放弃了什么一般，把纸包朝着苏凛递了过去。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先说好，只给你一个人看哦，之后谁都不准告诉，也不准笑话我。答应的话才能看。” “这么神秘？唔……好，我答应。” 苏凛郑重其事地说着，然后伸手接过了那个纸包。时莉莉满脸通红，等待宣判一般搓着手站在一边，反倒弄得苏凛更加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包上的胶带和红绳，包裹打开，一个小小的方形软包掉进他手里，看上去像是个扁沙包，年会上大概买得到吧？不过反正两面都用红线工工整整地缝了字，是—— “天……允……？” 苏凛愣了一下，旋即看着那边羞得几乎想要钻到地里去的时莉莉，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护身香包吗？……难不成是你亲手做的？！” “不行吗？”时莉莉小声说道，“一整个暑假用了两个月来制作的，算着时间让它送到这里，也就是那天晚上，本打算给他双重惊喜的，却没想到……呜……” “莉莉？！”苏凛踏前一步。 不等他反应过来，时莉莉柔软的身体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娇小的人儿痛哭起来。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啊！苏凛。我哥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有人会想要加害他呢？如果说他继承了家业，在生意上做出什么决定阻碍了他人的利益也就罢了……但是他除了以时家长子的身份和人交际之外，其它事情一概都没有插手过啊！为什么他非要死掉不可呢？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我不懂，我不明白啊……呜……” 苏凛紧紧地搂着怀中颤抖着的女孩，抚摸着她缎子般柔顺的秀发。直到这一刻之前，他都不知道少女的身上究竟积攒了多大的压力。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东西，别人也一定想得到。的确天允死去之后，时莉莉将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肯定也有很多其他人在底下疯传些流言蜚语吧。即便如此她也要支撑下去，背负着兄长的死亡，背负着时家的命运，背负着他人怀疑的眼光与谩骂的话语，就这样一步一步坚强地走下去。他怎么能够怀疑她呢？怀疑这个会为了哥哥的死而痛哭失声的孩子？怀疑这个会在温暖的怀抱里倾诉的孩子？不可能的，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演技，哪怕自己在下一秒就被她一刀洞穿心脏，那样也死而无憾了吧？ 你说得对，莉莉。苏凛仰起头来，看向头顶被密林遮蔽的广阔天空。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呢？如果凡事都可以和他人敞开心扉去谈，如果每个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样或许就再也不会有纷争，也不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但这只是空无的幻想而已，人类向来喜欢把隐藏起来的心机称之为智慧，而那其中的真实则名为欲望，有了欲望，人类才会进步，就算说社会的发展是由欲望支撑着的也毫不为过。因为想要吃饱，所以学会种植和捕猎；因为想要健康，所以有了医学和养生；因为想要偷懒，所以出现机械与技术。人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哪一项发明发现不是为了欲望服务的呢？ 每个人天生都是为了索取而存活，没有谁会去心甘情愿地创造。即便是原本简单纯洁得如同“想要吃饱饭，想要喝上水，不想被渴死饿死”这样的心情被扩大开来，最终也一定会发展成杀戮与战争的吧？ 正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这种事，所以才会诞生如“理解”这样的词。但嘴上说说并不能代表全部，心灵是个过于庞大而复杂的东西。肯定还会有人想着“不行，即便再怎么说明，也不会获得理解的；即便获得了理解，也不一定能够被认同”，所以最后只剩下杀人一途。无可辩驳，那正是人类屈从于欲望的表现。 那么天允的死，究竟是谁的欲望在作祟？杀人之后真的会有喜悦吗？还是同样会存在后悔？为自己的手上沾染了血腥，还是为了内心那一份缺失掉的人类感情？ 自己呢？自己所经历的事情……九方九世书的恐怖，那又是谁，为了怎样的欲望所创造的？看着有人在其中挣扎死去，那个人真的会觉得开心吗？还是也同样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地为他们落泪。可擦干泪水之后，又不得不戴上一副虚伪的假面，继续进行着这悲哀的一切呢？ 直到现在，他还什么都不了解。 林间的微风善解人意地轻轻拂过，为少女的泣声做着抚慰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