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节 车神墓所的憔悴者
时间是下午四点钟。 沿着和苏凛完全相同的路径，但辰志龙却显然比苏凛的目的性更强一些。正如时易生先生的评价，苏凛虽然在逻辑思维上具有相当的条理性，但却容易在小地方犯迷糊，这也是许多理科男生的通病。时莉莉告诉他那些石子铺就的森林小径，在网络上很轻松就能查找得到，可粗心的苏凛就没有想起去查询一下。而辰志龙显然比他要谨慎得多。事实上，只要在卡利亚里当地网站中寻找“车神墓所”这个关键词，通过树林的方法就会作为附加信息显示出来。 调查车神墓所这件事早就被苏凛安排入了计划列表，根本不需要理由，“幽灵”和“墓所”之间的联系不言而喻。只不过在上午跟随时莉莉过去时，除了潮湿地面上竖起的石制墓碑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七座墓碑呈三角形排列起来，时天允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当然他本人的遗体当然是在国内的时氏祖地安葬，放在这里的只是形式上的衣冠冢。 鞋底踩在湿润泥泞的地面上，沾了薄薄一层黑色泥巴，给了他一种不舒适的粘滞感。辰志龙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动着。苏凛有在意的人，他当然也有。年十五之后，小婉的眼部手术就要进行了，最近这段时间她最需要有人陪伴，可偏偏该死的九方九世书把他安排到这里。今天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如果运气好些，说不定他还能在过年当天出现在meimei面前；如果差了的话……也许小婉新年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从此在世上少了一个麻烦的哥哥…… 不能死。辰志龙心里清楚。不论如何，他绝不能死在这里。这就是他对格罗里亚那缺乏可信度的说法虽然怀疑，但却也并未直接将之从脑中清除出去的缘由。他需要活下去，不管是利用多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都必须要回到小婉身边。 比起希望，更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小婉用盲人专用的手机给他发来短信，尽管对于此刻哥哥没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并未流露出些许抱怨，可和她相处了十多年的辰志龙还是能够从字里行间发现她细微的心情变化。他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声抱歉，把手机放回腰带夹中。前方，几座墓碑矗立眼前。 尽管只有七座，却并没有孤独的感觉。也许是被天边夕阳的斜照所覆盖，反而像是一种温暖的意象。墓地这种地方，在电影之中之所以会给人带来恐惧，那些幽冷怪异的BGM和刻意制造的朦胧雾气无疑做出了很大贡献。而此时的车神墓所却显得安详无比，确实是一个合适的死者沉睡之地。 墓碑之间的间隔很大，因为七位车手的爱车也都随着他们葬于此地。尽管“暴君”、“波塞冬”等等要么残缺不全，要么都在火焰之中化为了灰烬，但对于所谓“车神”来说，这些忠实的伙伴们才是最适合他们死而同xue的陪葬品吧？ 车神杰森·斯特罗的墓碑建在最前，用意大利文刻上的墓志铭，写的是“无论何时，我都将走在最前”。当然辰志龙是看不懂的。安德烈·柯罗温和克瑞斯·阿德姆的墓碑在后面以一定的距离并列着。辰志龙在墓地中缓步慢行，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对照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母，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一眼就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俄罗斯人安德烈的墓志铭是“现在，我比风更快了”；而克瑞斯的墓上则刻着“以我为证，我们可以战胜他们”，真不知道谁是他假想中的敌人。 辰志龙看到了后排的一座墓碑，他没有迟疑，没有避讳。尽管泥地造成了胶水般的效果，男子的动作仍是轻轻的，如同在国产神话剧中漫步云雾的天神。他在那座墓碑前停下脚步，眼光注视着碑上扎眼的中文。 “骄傲为我而生。” 不是“我为骄傲而生”，而是“骄傲为我而生”。上午苏凛在看到这行话语时微笑了一下。果然不愧是天允，明明是代表死亡之物，他却非要加上如此激励的语句。骄傲为我而生，比骄傲更加骄傲，这才是睥睨天下的时氏公子的真性。 辰志龙沉默了。其实从中午和格罗里亚对话过后，几个小时之内，他一直没有开过口。但此时的静默却并非源自于身体，而是心灵。面对这位贵公子的墓碑，不知怎么，他的心灵似乎出现了片刻的虚无与宁静。他既没有对时天允洒脱生活的艳羡，也没有作为敌人的惺惺相惜。辰志龙想了很久，直到微风从树林叶子的响动声中温柔地划过他的耳畔，他才终于明白，那或许是一种……理解。 纯粹的理解。 不夹杂任何感情的理解。 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巨大的责任与使命，区别只是，一为仇恨，一为希望，仅此而已。 没有不屑，也没有默哀。辰志龙缓缓向后退去。他在想自己离世的时候，若也能拥有一座墓碑，他会让人刻上怎样的墓志铭呢？不过转瞬间他就驱散了这样的思考，因为它毫无意义。 在九方九世书为他设置的未来之中，那样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看样子，这座墓园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事情。辰志龙做出了和苏凛同样的判断。他隔着森林向悬崖上方的山道望去，当然看不到的，只是借此又回想起了中午和格罗里亚的谈话。俱乐部的那些人们之所以知道使用“祭品”可以摆脱幽灵是因为有人做过了试验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血祭”又怎么解释？真会有人在遭遇幽灵时，做出杀害自己身边同伴的举动吗？在了解“血祭”的作用之前，他这一行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想不通。辰志龙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这片死者居所了。但就在这时，他的后背却突然僵硬了一下。 脚步声。 一串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耳旁。一刹那间辰志龙的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僵尸”？“墓地幽灵”？即便是经历惯了灵异故事的他也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慌，当然并未表露在面上。他迅速将一只手伸入口袋握紧了防身小刀。半秒钟后他看清楚了，那是从树林方向走过来的一个人影，脚步声是黏连着他鞋底的泥地发出的。 是人影，不是鬼影。 当对方逐渐靠近的时候，辰志龙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下去。 那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色的男人，黑色的礼帽，黑色的正装，里面却打着规整的领带和白衬衣，也带着白手套。第一印象让辰志龙想到了卓别林，不过这人所穿的倒更像是葬礼上的丧服。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辰志龙，眼神空洞地盯着脚下的道路，但他显然不会是第一次到这墓所里来，绕过杰森·斯特罗墓碑的动作显得十分熟练。他停在了第二排的一座墓碑上，辰志龙记得那是克瑞斯·阿德姆的墓碑。 男人的手中捧着一束黄色的花朵，离得远些，辰志龙分不清楚那是月见草还是金盏花，但就他看来，这两种都不是适宜出现在墓地中的花卉。唯一的解释就是男人了解死者生前的喜好，选择了车神克瑞斯喜爱的花朵前来拜祭。那人口中念念有词，辰志龙走近一些，低头默诵的男人仍未发觉，他所说的应是基督教的祷文。辰志龙等待着，当男人抬起头时，他们对上了视线。 “您好。”辰志龙用平淡的语调打着招呼，“来这里拜祭朋友？”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不妥，因为自己下意识用了中文。不过男人似乎听懂了，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眼皮也耷拉着，在那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样子您也是。”男人用生硬的中文低声回答道。 “我……”辰志龙回头看了看时天允的墓碑……朋友？但他没有反驳，而是低头看着克瑞斯墓前石板上的那束月见草——现在他认清楚了，隐约记得花语是“默默的爱”和“出浴美人”。 “车神克瑞斯·阿德姆。我对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很有名气，很有本事，可惜了……您跟他关系很不错吗？” 他假装随意聊天般问道。 “今天是他的忌日。五年前的今天他离开了人世。”男人说，他仍是用的中文，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克瑞斯应许是他很好的朋友，辰志龙发现男人神色黯然，那是在失去身边很重要的人后才会出现的眼神，他很清楚，因为当年在母亲死后……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抱歉，您看上去有些面熟。”他直言不讳，“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见过？哦……我想，也许是在俱乐部里吧。”男人回答。他似乎不想再继续和辰志龙聊下去了，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烦。说完这句话，他就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俱乐部里？您也是车手？”辰志龙赶紧追问。 “不，我不是。从来都不是。”男人顿了顿，“而且我讨厌赛车……现在。”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西下，辰志龙看着这个熟悉男人的背影走在石子小径上消失在密林之中。他的心里有某一处奇怪地跃动起来，直觉告诉他，男人刚才的话语有些令人在意的部分。不是车手却说在俱乐部里和自己见过面，他是工作人员吗？也不对，那里的酒保和领航员这两天他都见了个遍，似乎没有能和这个憔悴男人对得上号的。那么…… 到底，是…… 辰志龙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